不知不觉间太阳坠到地平线了附近。

    洛可可回头就看见余晖照在侠客的金发上，仿佛是镀了一层火红色的鎏光。

    “所以……”她慢慢地扯了下嘴角，“是要现在进去鬼屋里面吗？”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呢？”

    “我还以为你已经对逛鬼屋不感兴趣了。”

    “洛洛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侠客莞尔笑了起来，“飞机的话题也很有趣，但我可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才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呢。”

    “天快黑了……”

    “那就更要抓紧时间了。”

    侠客指了指自己微微弯起的左手臂，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鬼屋内部。

    洛可可看着脚下被手机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地面，谨慎地迈出了一步。

    “洛洛，怎么光盯着地板？抬起头来看看嘛，我们前面这个鬼长得好有趣哦。”

    侠客边说边晃了晃手机，而本就不大的白色光圈也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左右移动，洛可可的视野接着就是一暗。

    “侠客，不要乱晃手机！”

    “可是我也想看清楚那些鬼的长相啊。”

    “你用凝不就行了？！”

    “那怎么一样呢。”侠客煞有其事地驳回了洛可可的提议，“凝能看见的是生命力流动的情况，这些鬼又不是真的……哎呀——不行，太破坏气氛了，洛洛，我收回前言……”

    “收什么收，这些鬼当然不是真的。”洛可可提高音量盖过了对方，“而且还被丢在这里这么久，不过是一大堆垃圾而已。”

    “啊啦，洛洛这么说，就是一点也不害怕喽？”

    “害、害怕？哈、哈哈，假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唔，说的也是……”侠客像是受到启发似的喃喃自语，原本举着电话的手突然垂了下来。

    “喂！你又照哪儿呢？我看不……！”

    然而，洛可可的话还没有说完，四周紧跟着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毫无准备，一只脚也刚好迈出去，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上，踉跄着就要一头往前栽倒。

    “哇……啊！”

    “小心。”侠客手臂一夹，扶住了洛可可，“怎么平地也会摔跤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洛可可憋了半天才咬牙吐出两个字，“……谢、谢谢。”

    “不用客气。”

    “…………”

    明明是对方不打招呼就关了电话的手电筒，自己不过礼貌地客气客气。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还真符合盗贼的风格。

    就像是听到她的抱怨一样，侠客说话了。

    “不吭声……是在腹诽我？”

    洛可可继续保持缄默，手背却被人点了点。她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不想耳边又有被人吹了一口气。

    “！……”

    “这么怕黑？”

    “侠客！”洛可可顿时绷不住了，只能用手肘捅了后者一把，“你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行不行？！”

    “很近吗？这里黑乎乎的，我又看不见洛洛，可能没把握好距离吧。”

    “呵……那现在呢？”洛可可说着用缠裹住了自己，同时也运起凝看向身边的位置。

    侠客的轮廓浮了出来。

    念力形成的气波表面稳定，牢牢地围绕在他的身体周围，反观自己的……洛可可低头扫了一眼，默默地撇了撇嘴。

    侠客的说话声再次适时地响起，“看是看见了……不过，洛洛，你这样消耗念力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自己从侠客身上’借’了多少念，对方不可能不知道。

    而就那一点点念力也早被全身的伤口瓜分干净，现在剩下的不过即将枯涸的井底里最后几滴水。

    可要是承认了蜘蛛脑说的对，他接下去一定又会提起那个’利用’的话题……

    洛可可知道侠客能’看见’，直接点了点头，“还行，我没你们以为的那么弱。”

    “那就好。”得到这个答复，侠客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手机电量不多了，要节约一点等到晚上和信长他们联络。既然洛洛没有问题，那我们就这样继续往里面走吧。”

    “等、等等！这么黑，怎么走？！”

    侠客又笑出了声，“洛洛还没有适应？”

    “适应什么？”

    “先闭上眼睛……”

    “为什么？”

    “唉——洛洛什么时候变得疑心这么重了？”

    “也就最近吧，从遇到你们开始的。”

    洛可可在言辞间故意带上了锐利的刺，不过对方只是浅浅笑过一声，并没有追究。

    “没经过训练的人，会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能适应黑暗……虽然这里没有窗，却不是连一点光源没有。从墙壁的缝隙里，还有天花板的上都有微弱的光透进来。用凝可以加强夜视能力，洛洛先闭一会儿眼睛，等一下再睁开就能看见了。”

    “但你刚才还说看不清楚那些……东西的长相？”

    “洛洛，你试一试就明白了。确实看不见细微的表情，但要判断前方有没有障碍物还是很简单的。”

    站在黑暗里，洛可可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她知道侠客说的是实话，但他完全可以提前说明，等自己做好准备再关掉手电筒……想到这里，洛可可察觉到对方又贴了上来，温热的吐息拂在脸侧。

    “洛洛，闭上眼睛了吗？”

    “……嗯。”

    “那你默数到100，再睁眼应该就差不多了。”

    “1、2、3、4、5……”

    “不对、不对。”

    脸颊上的气息左右摇动，是侠客在摇头。洛可可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才反问。

    “不是你让我数到100吗？又怎么了？”

    “洛洛数得太快了。”

    “哈？”

    “你那样数的话，估计要数到500才可以。”

    “数到500？真当我没经验，不知道眼睛要闭多久才会适应么……！”洛可可说到一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挽住侠客的手臂被拽着向前，她不得不先跟上对方，“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下一个房间啦。”侠客拖着洛可可又走了几步，“这座鬼屋的设定应该是医院发生感染，病人、医生都变成了僵尸，而游客的任务则是找出隐藏的感染源……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受付，刚才我说有趣的那个鬼，就穿着护士制服呢。”

    “那……那也等我能看见了再……”

    “要不洛洛干脆就一直闭着眼睛吧。”

    “诶？”

    洛可可当下就定住脚步，说什么都不肯走了，侠客只得也停了下来。

    “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这里的设计比我一开始想象的要用心很多，还只是入口处而已，几具僵尸做得就已经很……洛洛，你要听我描述一下吗？”

    “……不用了。”

    “所以，可以想象我们越往里走，遇上的僵尸就会越逼真。万一洛洛不小心看见了的话……”

    “但……那些都是假的。”

    “说的也是……那洛洛就睁开眼睛吧，适应的时间应该够了。”

    侠客说完等了一秒，然后就想继续向前走，洛可可却没有跟着一起行动。

    “怎么了，洛洛？”

    “我……”

    “门就在正前方，还是看不见吗？”

    洛可可抬起头’看’向侠客说的位置，又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小声地回答。

    “我的念……运用的还不够熟练，不能同时长时间地维持缠和凝的状态。”

    “那就解除缠，只留下凝呢？”侠客一本正经地建议，“这间鬼屋似乎还带了迷宫的要素，之后的出口说不定需要先找到线索才能开启，洛洛也帮忙一起观察下，看看附近都有什么吧。”

    “一起……找线索？”

    洛可可有点进退两难了。她既不想在侠客面前示弱，也想快一点逛完赶紧离开。可就算知道鬼屋是假的、僵尸是假的，真要睁开眼睛去看，那份恐惧感却不是想克服就能轻易克服的。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必须要独自战胜恐惧，那么或许她还有可能做到，然而现在……隔着衣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

    似乎是听出了洛可可的犹豫，侠客身上的念压忽然穿破她的，触碰到了有些发凉的皮肤。

    “还是算了。”

    “侠客？”

    “缠和凝，洛洛都先收起来好了。”

    “可你不是说……”

    “嘛——虽然一起看路是会比较方便，但洛洛的能力也才刚恢复，还是和我的手机一样，留到晚上本番的时候再用吧。”

    “但……”

    侠客打断了洛可可，“洛洛觉得我会被找线索之类的事情难住？”

    “……不会。”

    “那洛洛是担心我带错路或者不小心让你撞到墙？”

    “……也不是。”

    “呵呵，那洛洛还有什么顾虑？”

    洛可可看不见侠客的表情，不过从笑声判断他应该很开心——

    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在说谎吗？

    可如果这样，他又为什么不戳穿呢……？

    脑海中闪过许多互相矛盾的念头，最后却全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没有……我没有什么顾虑。”

    “那就说好了，我做洛洛的眼睛，洛洛拉紧我别松手就行。”

    失去视觉后，洛可可的听觉和触觉都变得尤其敏锐了起来。

    脚下地板的嘎吱声，天花板上飘落的灰尘，还有潜伏在角落里，不知其数的僵尸们似乎也都随着他们的移动在转脖子……

    吊桥效应——当人处于不安、恐惧中时，生理现象会激发错误的心理暗示，对正、好、在身畔的人产生想要亲近、依赖的冲动。

    但即使洛可可明白这个道理，她还是忍不住朝旁边唯一的热量来源靠了靠，紧接着就听到了侠客的声音。

    “洛洛，我们已经走完内科病房，接下来要去外壳手术室了。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吧？”

    “……你可以走得再快点，我跟得上。”

    “好，那我稍微加快一点速度了哦。”侠客顿了顿，“……洛洛什么都看不见，会不会无聊？要不要和我聊聊天？”

    “聊天？”

    “嗯，随便什么话题都行。就像之前聊看过的电影那样，关于我，洛洛有什么好奇，想要问的事吗？”

    当蜘蛛脑开始说话，一切魑魅魍魉似乎都消失了。洛可可不禁沉默了片刻。

    “流星街……你是出生就在哪里，还是……”

    “洛洛想知道这个？”侠客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提起流星街了呢。”

    流星街……幻影旅团……蜘蛛！

    洛可可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被人敲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疼。

    “不，我只是……”

    她急急忙忙地想要推翻刚才的话，侠客却中途插了进来。

    “其实今天早上，我有和洛洛说过一些……不过那时候你还没醒，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向内侧收了一下，洛可可到了嘴边的否认不自觉地就变了另一句完全相反的话。

    “是么……你都说了什么？”

    “有很多呢。比如，长老会的人会定期分发食物给小孩子，不管是出生在流星街，还是被当作垃圾丢进来的都一视同仁。”

    “那倒是挺公平的……”

    “是很公平。”侠客轻笑了起来，连带着被勾住的胳膊一起微微颤抖，“这个世界上没有白给的恩惠，施与者必定期待回报。洛洛，你还记得在离开流星街的飞行船上见过的那些’商品’吗？”

    “他们……？他们不是为了走出流星街，才……”

    “流星街的规矩可是等价交换。”侠客订正般截过洛可可的话，“但凡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没有人可以例外。和成年人相比，小孩子吃的食物更少，而等到他们长大就算没什么特殊本领为流星街做贡献，也能像收割养殖场里的家畜那样……啊，对了洛洛，我还没和你解释过流星街里衡量成年的标准是什么吧？”

    洛可可摇了摇头，跟着想起自己身上没有缠也许侠客看不见时，对方却恰恰好地开口了。

    “第二性特征。生物的成年意味着具备交·配能力……洛洛，我的初体验，你能猜到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吗？”

    他问的是’在什么情况下’，而不是和谁！

    洛可可的心猛跳了一下。

    “那个……要是不太好的回忆，就别……”

    然而，侠客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类似呓语般继续说了下去。

    “谈不上美好或者糟糕。我早就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具体要做的步骤以及身体会产生的反应……不过那种好像装盘接受检查的感觉……还真是令人恶心呢。”

    他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洛可可却萌生出一种自己应该安慰些什么的奇妙冲动。

    虽然对方可能并不需要……

    “侠客。”洛可可的手指碰到了对方的皮肤，传过来的念压如同岩浆般滚烫，“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结束以后我再没在流星街见过那个女人，可能已经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吧。”

    “也可能……是离开流星街了……”

    “呵，是有可能……算了，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题了。洛洛，这可是我第一次进鬼屋呢，真高兴属于我们共同的回忆又多了一份。”

    洛可可低着头，尽管心底里非常明白无论什么样的经历都不能洗白蜘蛛做过事，也不能成为替他们开脱的借口，但是……

    她最后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那就不要说了，接着继续逛吧。”

    “洛洛真温柔。”侠客的念出现了变化。仿佛有了意识，就像是小狗湿漉漉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洛可可的手撒娇，“如果是洛洛就好了……真想早一点认识洛洛，比任何人都早……如果第一个找到洛洛的人是我……”

    掌心越来越热，越来越痒，洛可可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就在那一瞬间她依稀’看见’侠客的嘴唇向着自己的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