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阳光穿过亚麻布料的窗帘，陈洱半梦半醒中听见争吵声，她懵懂地睁开双眼，被阳光窗帘缝隙的光晃了眼，手腕搭在眼睛上，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她整理着床铺，从父母的争论言辞中听出头绪，走出房门，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洱，一中因为户籍问题不收你，就连借读也不可以。”陈桥生面容愤懑。
向林楠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你跟她说有什么用？这是她能解决的问题吗？陈桥生，现在造成她上不了一中的原因是你爸不让迁户口。”
“那我也去劝了，他不松口我有什么办法，上不了一中，那就换别的学校，至于在这天翻地覆的吵吗？”
向林楠掐着腰，“你说得轻松，一中是省重点高中，教育资源比其他学校强了好几倍，做父母的，应该提供一个优质的学习环境，你说这话没有一点责任心。”
“你有你有。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想办法。”
鱼缸里的孔雀鱼不安分地逃窜，藏匿在水草之中。
陈洱问：“别的学校也不收借读吗？”
“你不用管，我能处理好。”向林楠剜了陈桥生一眼，“你最好再跟你爸说说其中的利害。”
这也由不得陈洱做选择，但事情似乎的确耗人精神。向林楠连续几天早出晚归，来回奔波两市之间。
“向姨雷厉风行惯了，你就安心地等她帮你安排妥当，总归不会让你没学上。”姜则的声音混在咔哒咔哒的敲键盘声之中，“我妈让你今晚来吃饭。”
“知道了。”陈洱心不在焉地折着纸，“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姜则哼笑，“你不知道我一个晚上，一个奇迹么，区区暑假作业，难不倒我。”
自信昂扬的语调陡然转调，“你快看群。”
陈洱被这声音吓得手一抖，还没点进群里，就看见那消息一个个顶了出来，是齐霖川。
[急！需要你们的帮助！快来！]
陈洱和姜则不明所以，群里紧接着发了个定位。他们只好马不停蹄地往那赶。在路上时，姜则还在不停问他怎么了，可一个消息都不回，等愈发靠近目的地，二中就在这附近，于是姜则猜测他是不是遇到混混了，还在五金店买了个铁管。
目的地是个小区，越摸索越察觉到不对，姜则又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齐霖川把他们骗到这。
但只是一瞬的犹豫，等站在准确的门牌号时，房子内一片混乱，客厅成堆的纸箱，零碎的东西布满瓷砖地板。而齐霖川站在沙发上，紧贴墙壁，面露惊恐。
等他们进去，发现成堆的纸箱旁边还有个人。闫知漾半坐在箱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整个人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氛围。
“这是……怎么了？”姜则捡起横在走道的扫把，四处观望着这乱七八糟的环境。
齐霖川战战兢兢地说：“这里有杰瑞！”
“杰瑞？”
陈洱越过一个纸箱，站到客厅唯一整洁的地方，“是老鼠。”
闫知漾看她走到自己身旁，让开位置，双臂环抱靠着橱柜，看了她一眼，将这场景的来龙去脉讲给他们听。
他心急火燎地赶来，一进门差点被齐霖川扔的盆砸中，在这房子里翻来覆去，也没见半只杰瑞的影子。
齐霖川十分确信就是老鼠，“是真的！杰瑞一家呢！”
姜则也翻了翻，“会不会是什么玩具？再说了，老鼠有什么好怕……”
“就在你身后！”齐霖川大喊。
姜则的“怕”直接变成“啊”，抱头如鼠窜，空纸箱被踢飞，齐霖川拿起周围的东西就不知方向地砸，场面一度混乱。
姜则在逃窜的过程中，撞到刚搭建起的木柜，径直砸向毫无防备的闫知漾。木头磕到鼻梁骨，鼻血缓缓流出。
陈洱看着这突然之间改变的画风，简直是鸡飞狗跳……
卫生间的灯光被他们的一惊一乍，持续亮着。
闫知漾撑着洗手台面，用冷水不断拍着额头，直至血量减少，他才直起腰。而陈洱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帮他照亮。
客厅里的齐霖川又尖叫一声，卫生间灯光骤然亮起，他们相视无言，不知不觉之中流露着些许朦胧的色彩。
白炽灯又暗灭，陈洱问：“你不用纸塞着吗？”
“不，丑。”闫知漾后背贴着墙，头微微仰起，立着一种傲劲。
陈洱半遮着光源，两人相对而立，灯光明亮却不刺眼，闫知漾下巴朝她口袋露出的挂件扬了下，“这什么？”
陈洱食指提着，将全貌展示给他看，是一串带着太阳挂件的钥匙，只不过那个挂件的颜色、质感与他那个一模一样。
一时间气氛沉默，闫知漾盯着她，口袋里的手指摩挲着什么，他拿出来晃了晃，意思不言而喻。
“买一送一。”
光点亮玻璃材质的挂件，瞬间晶莹剔透。
闫知漾黑亮的眼睛在忽明忽暗的氛围里不减光彩，“我是送一？”
陈洱轻嗯一声，指腹压着光源，遮盖又松开，“介意吗？”
“介意什么？”
她浅笑着说：“送一？”
“不介意。”闫知漾将挂件攥在手心，放回口袋里。
闫知漾打开水龙头，陈洱将灯光照在他手上，骨节分明的双手揉搓着，洗手液的泡沫越发旺盛，水声滴答滴答。突然，细微的吱吱声传入两人耳中。
陈洱仔细分辨着声音，“这也有老鼠？”
“你怕？”水流缓缓冲着他手中的泡沫。
“还好。”
“你那会像是被吓到了，脸色都变白了”
“那你因为你。”陈洱照着洗手间的角落，观察着动静。
闫知漾甩甩手上的水珠，还好吧，他没那么娇气，只是流了鼻血而已。
陈洱关了手机的灯，接着说：“我害怕血。”
哦。闫知漾垂下脑袋无声笑了，带着嘲弄的含义。借着外面的光亮，他轻轻弹了下手指，残留的水珠落在她的脸颊，他轻轻地“哦”声。
他俩出来，齐霖川正和姜则相依为伴，姜则解释自己不是怕杰瑞，是被齐霖川那大惊小怪的模样吓到了而已。没人信他的说辞，毕竟他那副模样像是撞了鬼。
徐月夏带了一沓子的老鼠贴，放在纸箱上，瞅着那平时生龙活虎的两人，连连啧声，“是老鼠，不是野猪，你看看你俩这样，啧。”
“我不怕！是他，唔唔。”
齐霖川捂住他的嘴巴，“都这种时候，就别狡辩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勇于承认自己的弱点。”
“唔唔唔唔！”
闫知漾：“好了，赶紧把这收拾了，抓到老鼠才安心。”
几个人很快将乱七八糟的房子收拾整洁，各自拿着老鼠贴放在角落处，期间，和齐霖川半斤八两的姜则还以此吓唬他，齐霖川几次都尖叫出声，最后忍无可忍，和姜则闹了起来。
空间再次嘈杂起来，陈洱在立式空调后面放了个老鼠贴，“齐霖川这么活泼的么？”
“他还有个外号，叫泼猴。”闫知漾手掌包着方的桌角，防止她碰到，半佝着身子，拽了拽沙发上的防尘布。
陈洱深感认同，“完美贴合他的形象。你呢，除了那个心神荡漾，还有什么外号？”
“没有。”
闫知漾转身一看，她的一脸“你都有心神荡漾的名号了，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奇葩的”的不信表情。就算有，他也不能说。
“真没有。”
陈洱坐在沙发上，哦了一声，又变成了“随你有没有，又不关我事”的表情。
齐霖川住在三楼，阳台玻璃窗外还有一道防盗窗，阳光被挺立着的树木遮挡一半，屋内依旧敞亮，香樟枝叶繁茂，洋洋洒洒地颤动。
“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陈洱莫名其妙，她觉得有必要说一下，“我好像有臭脸综合征，只要没表情就和生气一样，你别多想。”
“不算多想，对情绪太敏感而已。”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很会观察一个人的情绪变化，陈洱靠着沙发，问他：“如果你女朋友问你，她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你会怎么回答？”
“我没女朋友。”闫知漾捏着茶几上的多肉，漫不经心地往她那看了一眼。
重点也不在他有没有女朋友，陈洱直接说：“你未来女朋友。”
“她是我女朋友，不管我发没发现她的不一样，都得照顾好她的情绪，况且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女朋友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是么，我试试。”
陈洱正飞快地打着字，完全没注意到闫知漾投射过来的疑惑眼神。
闫知漾语气有些冷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干嘛呢？”
“发消息。”
她手机放着聊天对象的语音，是个女生。大概意思就是她突然的变化肯定是有高人指点，这些话还不如请她吃顿饭来的实在。
陈洱锁屏，“我也欠你一顿饭，最近没空吗？”
“还挺忙的。”闫知漾咳了声。
“明年夏天截止，过了期限就不算数了。”
闫知漾递了一瓶水给她，随意一问：“你打算考哪个大学？”
陈洱小抿一口，摆出思考的模样，“还没确定。”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无形的气泡，和初遇时一样，甚至在不间断地膨胀。
闫知漾也没追问，他在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他觉得应该即时断绝这种念想。他也没等到陈洱的追问，嗯，这样就挺好。他貌似又回到那紧绷分寸线的状态。
老式住宅大概就是烟火气息浓烈些，在这间房子里可以听见哪家的锅铲撞碰声，听见哪家小孩因为没有雪糕吃而愤恼，听见哪家洗衣机轰隆隆地抱怨疲惫。
陈洱突然生出惋惜，他们似乎了解彼此，却也不熟知。夏日悄悄流逝，等这次见面后，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谁都不信命运。
厨房里的齐霖川问还有什么地方要放。
闫知漾抛着水瓶，姿态懒懒散散，“大米。”
“大米？为什么？”
“因为老鼠爱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