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路两侧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一条小吃街，各家都在店外摆起一排排桌子。弦月挂于深蓝色幕布，人们伴着晚风消磨白昼的疲惫。

    齐霖川踩到狗的排泄物的事很快被他抛在脑后，他和姜则一见如故，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两人由衷生出要聊到地老天荒的畅快。

    徐月夏知道陈洱是从外地转学到一中的之后，和她介绍着箐郯的美食或是美景，陈洱听着，视线无意落在坐在对面的闫知漾，碎发搭在额前，清澈明朗黑眸中藏匿着少年冷淡不羁，手背凸起的青筋，彰显着青涩的少年气息。他异常惹眼。

    他安静聆听，时不时插上几句话，又或者听见什么再笑一笑，这时候的他，清寂散漫。

    陈洱总觉得闫知漾身上有着某种独特感，模糊在心中，磨着她却抓不住。就如初遇他时的那般感觉。

    那时她在墙边书架上寻找着一本叫做《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转身那一刹那，闫知漾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窗外，摇曳生姿的夏季色彩在乌云笼罩下变得黯淡浑然，店内正巧放着音乐,陈洱直至现在还记得那首初响在夏天的乐章。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陈洱当时在想，也许人们的每一次遇见或离别，都是命运使然。当你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口号时，或许你仍是走在命运的轨道之上。

    命运予你平凡，也激你反抗。

    但陈洱只信自己，所以她相信那一闪而过的感觉。虽然模糊不清，但也独特。

    陈洱打了声招呼离席。

    姜则和齐霖川仍然聊得热火朝天，不知是知音的相互珍惜还是难兄难弟的共同愤懑。

    “是吧，我也觉得英语该滚出中国，身为根正苗红的中国人，母语还没学出名堂呢，还学英语。”姜则鄙夷地啧声，与齐霖川碰杯。

    知音难求，齐霖川猛地灌了一大口可乐，喝酒般的咂嘴，“终于有个能懂我的人了，不说班级里，就连这两个好朋友都不能理解我的苦闷。”

    被指名的闫知漾和徐月夏，都无奈浅笑，显然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姜则见状深感无力，“可不是呢，陈洱也这样。”

    “她英语也好？”

    “对啊。”姜则说到这，勾起一些童年记忆，他起了兴致，“陈洱可是我的童年阴影，她英语打小就特别好，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双语学校，考试从来没低过一百分。每次一过年，我见到她就躲。那些亲戚围着夸她就算了，还连带着说我，让我多跟妹妹学习。”

    “更过分的是，她还老在我面前拽英语。”姜则语气激昂，拿腔拿调得模仿着小陈洱的语气，“她就扎着两个发髻占我面前，傲得跟公主似的。说什么‘What’s your name？’、‘How are you？’、‘ you.’我当时怒火中烧，拔了她两个发髻，边跑边说‘I’m fihank you.and you?”

    姜则咕咚咕咚喝下饮料，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接着讲：“后来就是，我被追着打，还边说‘sorry’。”

    齐霖川和徐月夏开怀大笑，姜则不止一点幽默，他甚至有当相声演员的潜质，语言和表情都极具风趣。

    闫知漾垂头笑着，翻转着手机，置身世外琢磨着什么。

    在欢颜笑语的氛围里，姜则想到小时候的她，目光变得深远，语气近似于感叹，“陈洱，很倔。”

    闫知漾抬头看去时，姜则已经恢复成平常那般模样，“倔到宁愿自己膝盖磕破了也要让人付出代价。”

    ……

    小胖烧烤不远处的广场中央，停歇已久的喷泉重新焕发生机，蓝色光线穿过水流，像虚幻海面踊跃的一层层伪劣波浪。

    父母拖拽着正在地面撒泼打滚的孩子，对他的渴望置若罔闻，孩子在朦胧的视线里告别希冀。父母恼火地教育他，迎面而来的踏着滑板的少男少女令那对夫妻受到惊吓，与他们拉开距离并说他们顽劣。父母的眼里只有嫌弃，而孩子的眼睛再度泛起细碎的星光，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们如风一般的背影，心里在想变形金刚远不及那潇洒的人群。

    旁观者的视角使人无法穿他的鞋，走他的路。闫知漾转移视线，陈洱仍然凝视那一家的身影。

    “陈洱。”

    闫知漾买了冰淇淋走到她身旁，晚风将他的发丝吹乱。

    陈洱见他递来冰淇淋，停顿几秒，接了过来，往一侧挪了挪，留出他的位置。等他坐下，她挖了一小勺，送进口中，“你的名字是哪三个字？”

    “门三闫，知道的知，漾……”

    陈洱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知道，漾是令人心神荡漾的漾。”

    她说出这句话时，勾起彼此的共同记忆，闫知漾轻声一笑，“你是只记得这个吗？”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在那之前，闫知漾以为她忘了自己。

    “还记得你一米五。”

    牙齿咬破蓝莓的瞬间，汁水混着雪糕的甜腻冰凉在口腔散发。

    晚风轻柔，灯火喧闹，一切舒缓安稳。

    “这些都是十块，有什么想要的吗？”推销玩具的话语切断他们的话题，只见那人拿出一个变形金刚，向他们演示它的精妙，紧接着说：“买一个玩玩吧，再享受享受童年的快乐。”

    陈洱无动于衷，余光瞥见闫知漾已经扫码，准备输入密码，她看向那个在网上贱价出售的塑料小黄蜂变形金刚，并未劝阻他。

    那人走了之后，陈唯也问她：“玩吗？”

    陈洱摇头

    闫知漾将小黄蜂恢复成汽车模样，幼稚地为它的变形配音，“咔咔咔……”

    变形后的小黄蜂站立在他手心，举给陈洱看，他还用骄傲的语气炫耀，“帅吧。”

    “帅。”陈洱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她质疑自己的眼睛，同时也深刻悟透前人的话——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陈洱为了不让冷场，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你是变形金刚迷？”

    “不是。”闫知漾玩弄着玩具，额前碎发随着他低下的头颅而垂着，身上带着一种松弛的劲儿，“小时候还玩过奥特曼，还幻想自己成为光。以前喜欢的有很多，包括芭比娃娃。”

    提到这，她也想起自己以前橱柜里摆着造型各异的芭比娃娃，“我喜欢给她们剪头发，但不过每次都一言难尽。”

    闫知漾向后仰，靠着椅背，眼神从随风飘起的发丝掠过，落在她的背影。他以为提到芭比娃娃，会在她眼里看见惊起的波澜，但她一如既往地平淡。

    路人看见他们，会以为两个走在青春里的学生在聊梦想，聊令人充满希冀的未来。经过他们身边，才知道他们是在争论南宫问天是喜欢东方铁心还是北冥雪。

    ……

    陈洱刚出蛋糕店门，一个小男孩喊住了她，“姐姐。”

    陈洱停下回头看他，见他泛着可爱的笑容，指着她手里提着的小蛋糕，“姐姐，可不可以把这个让给我。”

    “不行。”

    小男孩似乎没想到陈洱会拒绝的这么利落，他愣了下有又接着说：“我给你钱，你就让给我呗。”

    陈洱：“我不让，况且明天还会有，你等明天再来这买。”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

    小男孩不依不饶，陈洱不想继续纠缠，可他一直跟着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陈洱无奈地劝他：“你别和父母走散了，回去找你爸妈去。”

    小男孩很是气愤，与之前可爱模样大相径庭，“你就把蛋糕给我又怎样，我又不是不给你钱，而且你都这么大了，还吃小朋友的东西，你幼不幼稚啊！”

    小男孩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引得周围的人看过来，陈洱先是惊讶小男孩的判若两人，然后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大概九、十岁的男孩。

    最近几天的广场上有不少人在售卖变形金刚，原来是在和蛋糕店争夺生意，就像叫卖的语句一样，“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白花那么多钱。”

    其实不然，蛋糕店不仅有玩具礼包，还有限定小蛋糕。今天是活动的第二天，但最后一块被陈洱买走了。

    “关你什么事，还有这个蛋糕上写了只能小朋友吃吗？”陈洱故意提着蛋糕在他眼前晃了晃，依旧好声好气地和他说：“我已经买了，那就是我的，我有权利选择给你或者不给你，倚小卖小可不是好孩子。”

    男孩皱着眉毛，想不出话语只能瞪着她，“你一个女生，玩什么变形金刚。”

    “女生不仅能玩变形金刚，还能玩铠甲勇士，而这些都不是男生的专利。”

    男孩拽着陈洱的衣服，语气理直气壮，“让给我吧，反正你玩一会就不玩了。”

    闫知漾他们三个人从商场出来之后，就是看见这副画面。

    “别看她外表冷漠。”姜则指着自己心口，仿佛对陈洱了如指掌，“其实心软的一塌糊涂。”

    闫知漾却不觉得。

    陈洱勾着唇角，姿态柔和，眼里锋利的光芒却不见收敛，“你就这么想要吗？”

    小男孩重重点头。

    下一秒，陈洱居高临下地睨着小男孩，眼神瞬间冷淡，“不给。”

    姜则和齐霖川看着那男孩对着陈洱的背影破口大骂，两个人都不可置信有些词竟然会从一个小学生口中说出来。

    闫知漾走上前，表情严肃地对小男孩说：“你是不是景山小学的学生？”

    小男孩立刻停顿，不知所措地盯着突然冒出来的闫知漾。

    闫知漾双手背在身后，“你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叫什么名字？”

    夺命三连问！

    小男孩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学校的老师了，想要逃跑，却被后来的姜则和齐霖川堵住，闫知漾向前，继续问：“你父母的手机号告诉我，我问问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满嘴脏话的。”

    齐霖川压着扬起的嘴角，绷着脸色说：“闫主任说得对，身为我们景山小学的学生怎么能这么没素质，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听到齐霖川说严主任时，小男孩就低下头了，支支吾吾地说：“还没写完。”

    注意到小男孩偷瞄的目光，齐霖川立刻川剧变脸，姜则在背过身无声大笑，他觉得现在就是三个男人一台戏，演着一场绝顶好戏。

    闫知漾冷下来的面容实在具有压迫性，小男孩的目光总是躲闪，他摆出一副教育的架势，“姐姐为什么不肯让给你蛋糕，那是因为姐姐有这个权利，而你没有资格对着她骂脏话。”

    “你是不是认为你是小朋友，所有人就得让着你？”

    小男孩默默摇头。

    闫知漾语重心长地说：“不论大人还是小孩，要讲礼貌讲素质。就算是大人做错事也会对你说对不起，那你呢？”

    “我也会说对不起。”

    闫知漾有意引导他，“那现在你要对姐姐怎么样？”

    “和姐姐说对不起。”

    男孩叫陶乐，的确是景山小学，而他的父母正巧是北京路一家老鸭汤店的老板。

    闫知漾他们带着陶乐站在他们那桌前时，徐月夏和蒋彧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齐霖川挤眉弄眼，只好先噤声。

    “姐姐，对不起。”

    陈洱与站在陶乐身后的闫知漾对上视线的瞬间就恍然大悟，她并不想理睬，低声应了句：“嗯。”

    三个男人的一台戏还未结束，“白脸”这个身份由姜则扮演，他说：“闫主任你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就不要打电话给他父母了吧。”

    “那怎么行！父母不意识到教育错误，不严格对待他，以后再犯怎么办？”齐霖川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陶乐立即回答：“我不会有下一次了！”

    说完，往闫知漾那瞟了一眼。

    徐月夏抿着嘴唇，越想让自己冷静却越想笑。

    蒋彧对闫知漾拥有很特殊的印象，或许是他的气质和面容都是清冷的，认为他不会像班级里那些闲来无事就要捉弄人的男生那样顽皮，所以她就自动将他和高中生划分开来，可是接下来一幕，颠覆她对闫知漾的印象。

    闫知漾双手背在身后，对齐霖川和姜则的建议故作思索，本就是青涩少年，这番动作并掩盖不了他的少年气息，可是陶乐就是相信了。“姜主任说得对，但是要写一千字的检讨书，开学交给班主任，我会检查的。”

    陶乐已经跑了，齐霖川还在虚张声势地演：“闫主任，你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口出脏话，实在是大罪！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