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时代番外(六)

    “真不可思议呐……这样令人怀念却又完全不同的时光,竟然还能再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梦境里的月子像几百年那样抱着怀里小小的继国缘壹,把他当成了一个毫无顾虑倾诉内心的活玩偶。

    薄如蝉翼的袖管内包裹着若隐若现的藕白色手臂,像两道冰冷的枷锁般一上一下落在了还是个孩子的继国缘壹的锁骨和颈项上。

    月子的胳膊箍得有点紧,其一是因为她太久没和小孩子相处了、隐约之中有些把握不好力道;其次就是她太渴望更迅速地从眼前的回忆之人身上汲取到记忆中的温暖,哪怕只是在梦里。

    是的,月子最初就是看中的、除了继国缘壹那异于常人的超高体温能为她在漫漫长夜里提供的温暖之外,还有就是他与别的孩子完全不同的沉默寡言的性子。

    事实上儿时的继国缘壹在外貌方面按照当时的标准而言、是有缺陷的——哪怕细看五官的话、他绝对算得上是个清秀的小少爷。

    纵然他出门浪迹天涯的时候只穿了件最普通的野良着、带了个粗麻布的干瘪小包,但那至少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没破洞没补丁的好衣衫;更何况他肉手肉脚的肌体丰腴程度、一点也不难让某位“诱拐经验丰富的人贩子”一眼就判断出他其实并非真正的平民出身。

    毕竟战国时代普通百姓家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吃得饱肚子,更何况家里的小孩子呢,饿得面黄肌瘦才是霓虹长达数百年的中世代平民孩子该有的体貌特征。

    主要原因还是他额角那一大块奇形怪状的斑纹“胎记”过于显眼;如此这般的异于常人,被旁人唤作是“额角上有一大片丑陋胎记的怪小孩”都已经算得上是相对温和中性的评价了。

    所以小时候的继国缘壹明里暗里没有少受到其他孩子们的冷嘲热讽和排挤,加上他从2岁起就被父亲PUA说他是给家中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碍于他父亲的态度、就连他的母亲每天能见到他的时间都是被严格限制的。

    像这样被人整个儿搂在怀里的经历,在遇到月子之前的继国缘壹可以说、是从出生起就未曾体会过的。

    于是就连他的体温奇高这种显而易见、多触摸几次肌肤就能发现的事,自他出生的7年多里一直到他因母亲的去世而离家出走、都未曾被谁给发现过。

    其实任何一个孩子只要满足了能为妖王大人当暖炉+倾诉对象的体温和性格条件、再加上别生活习惯过于脏乱差、或是长得太丑令妖王大人倒胃口,无论男女那个小孩、基本都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的私人大抱枕,区别仅在于使用年限的长短。

    据继国缘壹后来所知,在他之前的那一任抱枕担任者是小花,其任期居然短暂得仅有一个晚上——因为次日小花就因为受寒而发起了高烧,足足吃了一个月的汤药后好容易才彻底康复了。

    在室町幕府尚未倒台的最后那些岁月里,月子经常会在不经意间就把对方当成一个神龛里供奉着的小地藏像,抱在怀里一边享受着对方身体提供的源源不断的热量,一边唠叨一下近日里遇见的各种事、吐槽一下市井见闻、亦或是抱怨一下这几天米价的涨幅。

    感受着熟悉的冰冷气息,继国缘壹儿时的投影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双手,下一秒他就平静接受了自己的样貌暂时变回孩童时代的现状,转而将小小的双手掌心朝内,轻轻覆上了月子的胳膊。

    有几颗滚烫的水珠先后掉到了他的手背上。

    勒着脖子和肩膀的手臂圈忽然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呢?”

    死去的回忆在这一刻忽然纷纷袭上妖王大人的心头。

    她回想起了九百多年前的自己,是如何渡过那段大约在她90岁至110岁之间、最为惶恐的那20余年的。

    那时候的月子还是最初的“月子女王大人”,那时候的月子的日常过得非常朴素单调:每日在相同的时间被侍女们恭敬唤醒、戴上面具后开始洗漱进朝食。

    绘画和阅读成了月子那段时期白天里的生活重心,而舞蹈这类“老年人万一摔了可能直接会死”的“危险项目”、就被她暂时搁置了。

    一旦时间推进到日落之后的夜晚,她都会逐渐沉浸陷入到畏惧自己明日就将在梦中一睡不起的可能性里。

    她会独自坐在向外望去一片漆黑的檐廊下,一动不动地守候着、揣摩着或是猜测着:今晚,那个家伙会不会来?

    要不要问问他最近都在想些什么?有没有和我类似的感触?会被嘲笑软弱吗?对方会随便敷衍或者说谎来糊弄我吗?

    表面看似很是平静的月子,内心之中已然像个真正的迟暮老人般苍白无助、只能等待着时间对自己的审判——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只能就这么彻夜睁着眼直到新一轮的太阳从山的背面升起。

    人类对死亡随时会到来的本能恐惧就这样足足硬控了她近乎半甲子(30年)的岁月,直到她的时间无病无灾、渐渐稳步跨过了现有人类的已知寿命极限。

    不过其实早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大约在她跨过第一个百岁的门槛时,月子就已经对自己会否突然自然死亡这件事变得不是多么在意了。

    说实话她当时的心态是有点开始摆烂了——生也好死也罢,对她而言的人世间如此单薄单调,绝大多数的色彩都是重复的,她是真心有些厌倦了。

    在那个时代,有资格能够真正来到本殿觐见室、坐到她跟前来面谈之人是非常稀少的;除了那些她兄弟姐妹的直系后代外,就只有那些真正的皇公贵族和殿上公卿。

    这些人的数量在整个京都加起来都不过百余人罢了;他们有的人会来问卜吉凶、有的人会来祈求赐福,但让月子感到不堪其扰的、还是那位人到中年三天两头遣人来求长生不老法门的天皇。

    为了一劳永逸躲避这烦人的上位者,于是不久之后,“年仅8岁”的新一任宫司继任预备役“浮月大人(1代)”就此诞生、并被领到了贵船神社上下几十号人的面前公之于众。

    又过了没几年,她给自己最初的身份举办了盛大且隆重的葬式,也就此终于得以从“天照大御神的不老化身”这一身份中彻底解脱了出来。

    “真是奢华啊,我敬爱的女王大人(わがのいとしい女王様)、不(いいえ),‘天照大御神的人间代行者’、‘天上人’、‘不老者’、‘高天原的使者’……”

    夜里来访妻的鬼之始祖站在高高的朱红鸟居顶端、双手拢在狩衣的宽袍大袖之中;远处平原的风穿过镇守之森、在参道上汇聚起来形成了阵阵凌冽的夜风,将这位鬼舞辻家族最后的嫡少爷那满头漆黑的长卷发吹拂得不断迎风摆荡,衬得他苍白的肌肤与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就一个词“骄艳”得以形容。

    年轻鬼王的玫红色瞳仁在月色下泛着亮亮近乎粉色的光芒,好似两枚在汪汪幽之泉下闪烁着剔透光泽的红宝石般美丽;但他的话语中却充满了调侃和讽刺,隐隐有股子淡淡的酸味儿。

    月子猜他大概是在为自己退出京都贵圈时的场面不如她体面而感到不悦吧。

    同样年仅百岁的鬼舞辻无惨对她的决定略有费解的同时、但又有着些许的明悟。

    他轻轻“哼”了一声之后、才接着调侃道:“你的院号和追名也太多了吧,还真不怕他们把你的事给写进书里、世代流传啊。”

    “并不担心啊,人哪会那么容易就相信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呢;反正过不了很久,他们的后代和继任者就该把真实的我彻底遗忘了吧。”单手掌心托着下巴、手肘撑膝坐在正对着参道的第二鸟居上的女人满不在乎地回应道。

    一视同仁的夜风将她如绸缎般垂顺笔直的发丝吹向了与无惨摆荡的黑长卷发同样的方向,就好似昭示了他们未来将要共同走过的漫长岁月和道路。

    能留下的也只是一些代表着模糊抽象意义的口口相传之言或文字吧,月子一点也不担心这个。

    亦如千年后的鬼杀队退役剑士我妻善逸爷爷所写的自传故事,仅仅才过了两代短短不过百年的时光,到他的孙辈人之中就已经开始出现不信他“鬼话”的后代(我妻灯子)了。

    除了那些和本能挂钩的东西:例如为子孙后代的绵延不绝、或是为了亲朋好友复仇之类的东西,亦或是由永恒的利益而引发的生存资源争夺战,人类哪来什么真正意义上传承不灭的意志——人类又不是蜜蜂蚂蚁之类的真社会性动物,能够做到湮灭个体的独立思维,将群体之中的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设定成是为了种族延续而服务的。

    人类明明就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各自的利益追求相对驳杂、绝大多数时候都无法合并到一块去;这也是为什么鬼杀队里从古到今都有剑士投敌,而鬼之中也偶尔会有放弃做鬼、自我毁灭的个体。

    说到底屠灭鬼这种也就是报私仇,为之冠上“拯救无辜之人”的大义什么的……这真的合适吗?

    毕竟再如何伟大如何感人的故事流传到后世,也早已无人亲眼见证过其真正的历史原貌了,空余后人一遍遍粉刷修饰过后的妆容假面……

    就像数百年后的自己到头来也还是忘掉了父上、忘掉了藤子、忘掉了那么多在她漫长生命中出现过的各式各样的面庞——月子也曾扪心自问:要有多么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正所谓爱得越多、绝望越深。

    命运的红线在她手中已然断过一次了,但无论多么崩溃绝望、她都不忘用颤抖的手紧紧捏住了那断裂红线的两端,不断尝试着接续接续再接续。

    那近四百年的时光中,支撑着她一直四处找寻并坚持到了现在的、是月子对灵魂独有的强大感应能力:冥冥之中她寻遍了常世也一无所获,但在醒来后却发现自己一直能在现世感受到继国缘壹的灵魂定然栖身在这片天地的某处。

    可悲又可叹的妖王大人犯了一个和她隔房的小表弟兼丈夫相似的致命错误,那便是陷入了灯下黑的思维盲区。

    她一次又一次踏遍了江户到大正时代这二百余年的霓虹各地,像倒霉老板那样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更悲催的是,灵魂这个普通人根本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甚至都无法增加人手来一起寻找。

    就算是偶有像炭治郎那样能够看到亡灵的人,就算妖王大人愿意花重金聘请他们,这些特别的民俗学者们貌似也很容易在探访一些秘地的过程中遭遇到一系列由恶灵引发的灵异事件而莫名失踪或死亡(???)。

    妖王大人甚至还因此而损失了一台自制的照相机(?!);说到这个、月子就又不得不表示怀疑一下:这个奇妙的世界到底还有多少背景设定是她所不知道不了解的?又有什么东西悄悄乱入了?

    就怎一个“惨”字能够形容得完。

    现在倒好了,感谢那位不知名的无惨下属提供的绝妙血鬼术效果,月子妖王大人内心狂喜:本信女愿烧三柱高香给您!请保佑我一辈子都不要再醒过来!

    以为自己历经了诸多痛苦的精神折磨、最后终于能够脱离苦海(但其实并没有)的月子、由于回顾了一番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辛酸”,于是才有了本章番外开头部分:抱着儿时的继国缘壹潸然落泪。

    只有眼前这个充满熟悉阳光气息的梦境、这个触手可及的温暖肌肤、这个蓬松柔软的毛发贴脸的美妙触感,才能给她疲惫冷漠的心带来些许慰藉。

    把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小猫紧紧搂在怀里又哭又笑,月子整个妖的精神也处于略癫略狂的状态。

    一边眼睛袅袅一边把脸埋进小缘壹那头蓬松柔软的散乱头发里、深吸了好几大口的某妖,此刻表现得就像是个后世常见的hentai吸猫宅一样发出了变调的怪叫:“我的小猫酱~最喜欢了~~”

    “……”嘴上不说但心里很甜,一醒来虽然变小了、但却又能回到思念之人的怀里被抱紧的继国缘壹、大大的圆眼眼角微弯,幸福洋溢的柔光在他炭色的眸底反复流淌。

    缓缓重启的灵魂处理器延迟了好半晌,他才轻轻开口回应道:“ただいま(我回来了)。”

    这一次,不会再不辞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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