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乐乐八岁了，上三年级了。从二年级下学期开始，乐乐上学不用方晴和江铮连翻叫她起来，抱在怀里给她穿衣服。她向江铮要了一个闹钟，每天定点起床。

    床头柜上的大头贴换新了，四年前一家人拍的大头贴照早就泛黄，方晴那家精品店门口的大头贴机器也在去年就转手卖给别人。大头贴的风潮不知不觉中消退了，精品店对面的那家大头贴店在今年关门了。

    一家人把市里商圈找遍了，才找到一家大头贴店，拍了新的大头贴。江铮自觉年纪上来了，比四年前严肃很多，陪妻女拍这些花花绿绿的照片，挺不好意思的，最终还是摆在方晴的掐功之下。

    他悄悄跟乐乐诉苦：“你妈妈可能学了九阴白骨爪。”

    乐乐说：“妈妈是梅超风，你就是陈玄风。”

    东方台过年期间重播了94版的《射雕英雄传》。年初南方遭遇雪灾，三江这个极少下雪的城市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雪。外面天寒地冻，一家人不出门，窝在家里看电视剧。方晴觉得94版的比不上83版的，乐乐看来94版就是最好看的。

    江铮看书看剧都是囫囵吞枣，只记得那几个主角：“陈玄风是谁？”

    乐乐捂着嘴笑，不告诉他。

    门外传来豆浆机的轰轰声。

    “咦？”乐乐打开卧室门，“妈妈你起来啦。”

    客厅亮着灯，厨房灶上蒸着两笼包子，豆浆机结束工作，嘟嘟两声，方晴没听见乐乐的声音，猛地一回头，看到乐乐站在厨房门口，吓了一跳。

    “还站着干什么，快去洗脸刷牙，吃饭了。”

    乐乐抱住她的腰，贴在她的后背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都大孩子了，还撒娇。”方晴的声音很温柔。

    乐乐在她背上蹭蹭脸：“我就是八十岁还要跟你撒娇。”

    “你八十岁了，妈妈多大了？那不是老妖怪了。”

    “是仙女。”

    上到三年级，方晴实在一大早起不来给孩子做早餐，每天给五块钱，上外面吃去。

    包子太香了，乐乐等不及，吹吹两下，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太好吃了，外面卖得差远了。”

    方晴拿把扇子给包子降温：“你喜欢吃，妈妈抽空就做，多包一点放在冰箱里。”

    精品店生意好，方晴又在地下商城盘下一间商铺，又开了一家精品店，走的是另一种风格，不知道的以为两家店打擂台，实际上是一个老板。方晴现在手头四家店，江铮的批发生意又扩大了一些规模，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剩余的精力时间花在乐乐的学业上了，在她的生活上就有些疏忽。恰好李姐的孙子上幼儿园了，他们又把李姐请回来了。

    乐乐喝一口豆浆，眉毛眼睛皱一起：“好烫。”

    “你慢点吃，上学还早。”方晴看看她，又说，“你就直接穿这件衣服去学校？不带一件换的衣服？”

    “带了一件，放在书包里了。”

    乐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文化衫，胸口印着国旗，背后是她自己画的万里长城，有的同学画的是金晶坐在轮椅上抱着火炬。这是全年级统一着装，因为今天在三江传奥运火炬，有一段路在他们小学外面，学校组织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在马路两边给火炬手们呐喊助威。

    这些白色文化衫还是方晴帮忙联系的，乐乐的班主任知道方晴夫妻俩都是卖服装的，请他们帮忙。涉及到学校的事情，方晴很谨慎，她没自己插手，直接介绍给了吴珍珍，由校方派人跟吴珍珍厂里的销售经理对接。当然，吴珍珍看在她的面子上，给的是最低价。

    方晴从包里拿出一沓国旗贴纸：“这个拿去学校，跟同学们分了吧。我看电视上好多人都贴在脸上。”

    “妈妈，你和爸爸今天看传火炬吗？”

    “你爸爸可能看不了，火炬手不从批发市场那边过，商贸城这边能看。”

    “妈妈你一定要大声地给他们加油助威哦。”

    “好~，妈妈一定扯着嗓子喊。你多吃点，才有力气喊。”

    四年前，方晴和江铮看着雅典奥运会，畅想着四年后带着乐乐一起去北京看奥运会，那时候，他们都没想到2008年上半年这么多难。

    大地震发生的那天，方晴在店里，清点完库存，刚从库房出来，感觉到摇摇晃晃。

    她还跟宋彩开玩笑：“商贸城的房子别是豆腐渣工程吧，这才十年，怎么风一吹，房子还摇晃起来了。”

    房子前后摇晃幅度不小，方晴觉得不对劲了。上面两层的人齐齐往楼下跑，不知道是谁喊“地震了”，方晴赶忙叫店员快往楼下跑。

    商贸城外面的小广场上挤满了人，宋彩不敢置信：“真地震了？我还以为我又头晕了。”宋彩在三年前生了一个女儿，生完孩子之后莫名其妙有了头晕的毛病，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问题，医生也很难解释。

    人群里有人探听到消息，四川地震了。

    方晴急忙给家里打电话，乐乐每天在家里睡午觉，这个时间她刚起床，还没出门。这天江铮也在家里，头天晚上跟方晴说下午送乐乐去学校。

    家里的电话没打通，方晴赶忙打江铮的电话，电话显示占线。她等了一分钟，电话响了，江铮打来的，她立马接通。

    “你没事吧？”

    “你们没事吧？”

    江铮的情绪还稳定：“我和乐乐都跑下来了，家里晃得太狠，你最喜欢的那个花瓶打碎了。”

    方晴泪流满面：“碎了好，岁岁平安。”

    家里没事了，方晴赶忙去和平巷，那会儿出租车都不敢载人，公交车迟迟不来，她边跑边走，赶到了和平巷。谢天谢地，外公外婆和小姨小姨夫都没事，方雨一家也平安。

    整个城市到处都在打电话报平安。

    两边的亲戚朋友中只有魏三妹受伤了，发生地震的时候，她在打牌，一听地震了，忙往楼下跑，说来也倒霉，都跑到一楼了，摔了一跤，骨裂了。

    出院后，赵丽搬回家照顾魏三妹，母女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赵丽受不了，给江铮打电话诉苦：“我就不明白了，我结不结婚对她影响有那么大吗？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不结婚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魏三妹还以为赵丽想着当年那个医生，赵丽怎么解释她早就把医生忘了，魏三妹将信将疑。在市一院住院期间，还想把莫医生找来，幸好赵丽发现快，阻止了她。

    赵丽打消不了魏三妹催婚，只能把在北京的赵言拉进来，赵言也还没结婚，姐弟俩共担火力。

    全国的新闻都在播报大地震的情况，看到地震之后的情况，一家人都哭了。

    王姐来敲门，眼睛也是红红的，声音哽咽：“小区在组织捐款，一起？”

    方晴忙拿起钱包，数了数里面的现金，“好，要不要叫上乔老师他们？”

    “叫过了，乔老师先下去了。”

    乐乐跑回房间，砸了她的小金猪存钱罐，里面都是她一块一块存起来的零花钱，“妈妈，我也要捐。”

    那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哪里哪里要地震的传闻，亲戚有时半夜打电话来说要地震了，赶紧跑，夫妻俩迷迷糊糊地抱着乐乐往楼下跑。一看小区里都是人，接到电话的还不止他们一家，好多户人家都跑下来了。

    有两次传得太真了，方晴和江铮没敢回家住，开车到江边开阔的地方，一家三口在车上住了一晚。

    乐乐打着哈欠说：“我们班好多同学都睡在车里，都没睡好，吴老师给了半节课让我们补觉。”

    过了两天，江铮跟方晴说他想去四川帮忙救灾。方晴害怕他在那边有危险，但她太了解江铮了，她同意了。

    江铮买了很多物资，自驾去四川。他的一些战友从山东带着物资开车去四川。一个月后，江铮从四川回来，瘦了几圈，又黑又瘦，背上留下了被碎石砸的伤疤。

    方晴抱着他又哭又笑：“还以为回到98年了，你从堤坝上回来，也是这个样子。”

    乐乐看着他背上的伤，眼泪一颗颗地掉：“爸爸，痛不痛？”

    “痛啊，乐乐给爸爸吹吹，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