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这种自己从未有过的反思,震了一下。
想想好像……自从他有自我意识以来,就把敖欣妍当做宝,捧在手心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曾经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抱着他,说:“哥哥,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子汉,为是你唯一的漂亮妹妹,你要永远爱我呀!”
奇怪的措辞,仿佛是从什么电视剧里学来的。
语气里也带着一点背诵和模仿的强调。
但那时小小的他却很震撼。他很快信了,因为妹妹那么可爱,她需要他。
作为妹妹眼里唯一的男子汉,他下定决心似的,重重一点头,说:“嗯!”
最初的“契约”,似乎就是那时定下的。
他答应要永远爱她——她要他爱,他答应下来,就放心去爱了。
只是没想到,爱有那么多细微的分别和复杂的禁忌。
习惯了凡事以妹妹的喜怒好恶为中心,等周围有小伙伴用各种污言秽语嘲笑他这份爱的时候,他虽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有什么问题,但也被动接受了某个事实:在世俗的标准里,他好像“越界”了。
这种感情见不得光。
然而,妹妹在人前表现得困惑,似乎她也不堪其扰;私下里,却一再跟他强调说:“哥哥最好啦,我也很爱哥哥呀。”
因而,旁人眼光里的嫌弃和世俗禁锢的滋味,都反而让他更加投入、无法自拔。
仿佛自己为了妹妹,在跟全世界对抗。
妹妹胆小,在世人面前不敢承认她的爱;而自己正是那个为妹妹撑起一片天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愿意做那个英雄。
久而久之,更进一步——为了妹妹,他恨不得把命献出去,为她铺出一条路。
他甘愿让她踩着他,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那是一种奉献。
或者说,他曾经认为,那不仅仅是某种单纯的、强烈的感情,而是他甘愿为自己重视的人,做出的牺牲。
抛开他们的亲缘关系不谈,他的情意是真挚的,他的奉献也是纯净的。
但现在……满心满耳萦绕着那几句歌词,他却想到了之前从没想过的问题——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自己那么喜欢?
她要去的地方,为什么又值得自己捧出所有的一切,去铺就一条路呢?
敖建章头皮一麻。
就像自己笃信了二十多年的真理,突然摇摇欲坠,即将崩塌。
耳管里,敖欣妍的声音很轻、那缕神秘的吟唱也远了。
但刹那之间,他好像跳出了自己的身体。
他惊讶地看到,他的身周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股又一股的黑色能量。
它们如海葵一般,从他的身体内部长出来,却又回过头,朝着他的身体张牙舞爪。
要是被它们吞噬,自己就完了。
从此失去自己,成为敖欣妍思想的走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
敖建章莫名笃定这个想法,因而也十分心惊。
但他却动也不能动。
或者说,就算他跳起身跑开,也根本逃不了这堆早已寄生在他身体里的东西。
他害怕又紧张,心跳加剧,快喘不过气来。
“我的心,是真心,不是她的擦手纸……”
黑色海葵的魔爪挥舞着,却退远了一分。
“我是活人,不是伥鬼,她让害谁就害谁……”
黑色指爪又远了一点。
敖建章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他隐隐感到,也许再多听几遍,这些海藻般缠绕着他的东西,终会放开他,让他获得自我和自由。
“嗡——!”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一震。
屏幕上浮现出“妹妹”两个字。
妹妹:【对了,哥,今天太晚,我不确定明天什么时候起,不要一早来吵我哦。你让他们准备好待命,我睡醒会随时来找你们,记住哦!!![困][伤心][委屈]】
脑中轰隆一声——
就在他看清发信人名称,脑中自动模拟出敖欣妍说这几句话会有的声音和神态时,突然地,铺天盖地的黑气,好像从他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喷涌而出,把他的整个世界充满。
刚才好不容易远离了些的黑色海藻,就像吸饱了同类能量的强壮织带,倏地把他缠紧。连头脸都包裹住了,捆得严严实实。
敖建章胸口气滞,眼前墨黑。
……不行!
世界重新亮起,他却瞳孔一缩。
突然以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速度,伸手过去,“啪!”地合上电脑,强行中断了那段音频的持续播放。
希望消失了。
但即将踏进新世界的忐忑不安也消失了。
接着刚才脑子里出现的那句“不行”,他听到脑子里另一个更坚定的声音接着对他说:
不,现在还不行……
他原来的生活模式已经存在了那么多年,已经非常熟悉、稳固。
他只学会了这一种活法。
现在突然要他了断……他会死。
再说,那么活着,他以前不是常常觉得挺知足、挺快乐的吗?
手机传来未读消息的第二遍提醒,他忙抓过来,回道:【好。】想了想,又加道,【晚安】。
敖欣妍没再说话,他则后怕地把目光移回桌面上被自己合上的电脑。
要知足……
那是妹妹讨厌的人向外界散播的不知什么东西,别再听了!
别那么轻易就被洗脑了!
敖建章捂住耳朵,使劲捏了两把,似乎想把自己的灵魂,从刚才那条音频的蛊惑里拎出来。
然而,他最终却把脸埋进臂弯。保持着这个扭曲的姿势,良久。
*
翻过一夜,睡眠如常饱足自然醒的上午,柏乐逸熟练地感应了下四周氛围。
——卧室范围内,没别人。
小东西又跑了。
自从她学会网购以来,每天都起得很早,再也不像之前,都是跟柏乐逸同步起床。
仿佛每天一睁眼,想到自己今天又将收到一大堆乱七八糟,她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了似的。
当然,最近两天,她似乎也渐渐察觉到,网购也有不少雷。很多东西,页面上说的是一回事,物业大哥给她开箱后,看到的东西又是另一回事。
多次挫败下来,她下手轻了许多。
但每天仍有新东西到,她也总是忙不迭地早起跑路。收拾好自己,就到前院她的秋千椅上守着。
当然,正因为小丫头这种,对于开箱流程的热爱,柏乐逸才有机会,放松地看他想看的东西。
先是登小号进她的页面,习惯地扫两眼每天都在暴涨的各项数据,然后浏览一遍前台的内容。
能点赞的,包括那位奉献好意不留名、每天来洒扫的唐四水总的留言,都点一圈;发现味儿不对来喷墨拉踩的,就点个举报,顺便提醒幸辉后台删除。
昨天节目播出后,隔夜粉丝数涨势凶猛,但他没感觉。
反正数据每天都在爆高,习惯了。
另外,也因为米旋儿本人说起来重视,看到或听说她的粉丝数又涨了一圈,确实会愉快地微笑——但事实上,她并不太在意。
关于微博,她在意的只有一个,就是陆晓云有没有来找她聊天。
别的,柏乐逸观察过,哪怕前一秒还在假装说“粉丝好多”,下一秒,于大厨或梦梦叫吃饭,或物业大哥叫开箱,她人就原地不见了。
这么一来,虽然她的粉丝数被圈内人称作“现象级涨幅”,可往公司群里看,除了幸辉时不时拍大腿,说这究竟什么玄学外,其他都没几个人大惊小怪。
柏乐逸每天巡逻几遍,也不过是为了防止小丫头和她闺蜜聊天时,被什么东西误伤。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有条被点赞到最新微博留言前二十的留言,留的是:【别删了别删了!我都快崩溃了!我再重复一遍,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谈一次!我知道你的底细,但我来头也不简单,知道吗?谈得拢,我就多少能捞回点损失。要是谈不拢,那我也有本事拿到我的东西。所以是怎么样,私信给我,把你号码发来,聊聊?[1.4万赞]】
柏乐逸:?
他切进米旋儿的账号,先点了截图,再顺手点了删除。随后把截图发到公司群里,艾特幸辉。
幸辉那边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跟平常画风一样,咋咋呼呼:“哎哟柏柏,你质问我,我还憋了一晚上想跟你说呢!这货,这段时间换了快一百个ID了,个个都跟‘女主角’有关……”
他一说,柏乐逸似乎也有印象。
他现在能随便想起来的,就包括“真正的女主角”、“唯一的女主角”,还有“艳压天下的女主角”。
一言难尽,十分有病。
奇怪的是,在看到“女主角”这几个字时,他好像也好几次,大脑里跳闪过什么东西。
似乎是他想到了什么人,可下一秒,思路却直接跳闸,然后就断了片。
就好像一道难题,他看到题面,脑子里就直接得出了最终答案。
然而一个神秘的力量表示不认,删了他的答案。
他甚至都想不起要跟米旋儿讨论这件事。
幸辉:“它前一阵都是来骂街的,被我们举报禁言、取消认证得差不多了;但昨晚到现在,它学聪明了,一个脏字没带,敏感词也没有,举报不了,只能咱们自己盯着删。但一不留神就又来一条,还买了一大波水军点赞,烦人!……”
柏乐逸听话间,又刷了一下前台。
谁知,真的又在最新留言刷到一条。
永远的女主角:【你干嘛老删!是不是不敢面对我啊!我指挥一大帮人点赞不累的吗?你要搞清楚,现在我是给你机会,过了这村,你求我都不会理你!不好奇我给你开的条件是什么吗?[122赞]】
如此恶意直给的智障发言,柏乐逸都懒得多看。
他起身去浴室,对滔滔不绝的幸辉道:“查一下是什么人。”
既然这事走不了大脑直觉的快捷通路,那就只好走常规调查路线。
柏乐逸吩咐完,手指移动到“删除”上。
就在这时,页面闪了一下,“女主角”的评论下,出现了第一条留言,多出一行蓝字提示:“共1条回复”。
柏乐逸顿了顿,仍果断按下“删除”。
然而,控件好像卡住了,页面没有任何变化。
柏乐逸:?Bug?
正疑惑,忽然听到盥洗室南面的窗口,似乎随风飘上来米旋儿的说话声。
他步伐顿了顿,探头出去。
果然,在他碧草如茵的前院里,那架已被园艺师的花花草草包围、装点得非常清新脱俗不做作的秋千椅上,看到了单手举着个小甜点的米旋儿。
她旁边板砖似的坐着陆宇星。
他正乖乖举着一台手机,凑到她面前。
……啧,陆家那小子怎么来得越来越早?
米旋儿温温的声音传上来,拉回柏乐逸差点下楼赶人的冲动。
她说:“好,现在让她‘开口见心’。”
柏乐逸:……开口见心?
这是要对方想到什么说什么,连修饰或委婉都算了?
望着陆宇星立刻从命的举动,他忽然放下心,甚至觉得好笑。
也许他真的不用那么紧张。
小丫头可不是个脆弱无能的小丫头。
想着,他淡淡对手机那端的幸辉说:“先别忙着找人查——来首页录屏吧。”
幸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