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柏乐逸不是个内耗的人。

    因此，这个直觉一出现，尽管他在理智层面觉得荒谬，还是立刻拿起手机，准备把这个新名字，也丢到信息打探渠道那边去。

    然而，不知为什么，就在他触亮屏幕，在联络框里正要打出“敖欣妍”三个字时，突然，脑中起了一片大雾。

    然后，他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看了看上一条信息，是他交代下去要勘查的任务，对方的回复是“好的，老板”。

    他想，那没事了。

    完全不记得几秒前，他对敖欣妍的怀疑。

    再瞥了一眼米旋儿，确信她根本就没有在管微博的事。

    无边的互联网世界，有她无边的快乐。

    柏乐逸也就收回心思，去忙别的。

    *

    这个时候，敖欣妍正在她的大平层里发号施令。

    今天，她家里多了一个人。

    她的哥哥敖建章。

    他正在两台电脑面前，在敖欣妍一个人的“包围”中，听她指挥，再身体力行地把她的愿望分派出去，让专业的黑子泼专业的脏水。

    眼下，局势渐渐有了模样。

    他们带的节奏，不但拉拢了很多路人，甚至把陆宇星的粉丝都骗到了。

    路人唾骂陆宇星，粉丝就去骂米旋儿，阴阳陆晓云。

    敖欣妍看着那一条条戳心戳肺的攻击，拍手叫好。

    有一次，她手里捧着杯打算递给敖建章、以示心疼他的冰牛奶，在敖建章心生异样的愉悦，正要接过时，她看到一条骂得狠的，没等他手到，就放开杯子，啪啪大声鼓掌，赞道：“说得好！干死她！哈哈哈哈哈！”

    那只玻璃杯就这样“咵！”地掉到大理石地板上，连同杯子里的白色液体一起，碎得满地都是。

    敖建章停在半空的手指，受伤似的一蜷。

    他垂下目光，看着溅到了他裤腿和她光脚上、拖鞋上的冰牛奶，以及在地面上泼开的那滩狼藉。

    那本来是她表达的关心。

    在外人面前，敖欣妍习惯扮演温柔清纯的大家闺秀；但在她哥面前，却毫不掩饰本性。

    本来嘛，他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

    她什么样的性子，她哥再了解不过。

    她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记得适时拉拢他的心。而拉拢他的心，大概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

    牛奶杯砸到地上后，她分开自己啪啪鼓掌的双手，转而啪啪拍上他的肩，说：“对！就让他们顶这句！——哥！你发什么呆啊！”

    敖建章侧目，看了眼被她拍得生疼的肩。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环境非常好的家。就这样任由一滩奶渍和一堆玻璃渣污染。

    她还在上面踩来踩去。

    “哥！”

    肩膀被搡了一下。

    敖建章抬头看她一眼，她也正奇怪俯下视线来看他。

    “你看我干嘛，”她不耐烦，指指屏幕，突然想到什么，又高兴叫道，“对了！她还是个骗子！她不叫‘米旋儿’，本名叫‘金福娣’，哈哈！扶弟魔的谐音！快，拆穿她！”

    敖建章：“……”

    默默按照她的交代做了。

    屏幕上，十多个群接到了相同的指令，纷纷回应“OK”，敖欣妍觉得自己在指挥千军万马。

    她从旁边拖过一张椅子，椅脚摩擦着地板，轰隆隆碾划过地上的奶汤和碎玻璃，发出黏腻的声音。

    她毫不在意，一屁股坐下。

    敖建章按捺不住，站起身，却被敖欣妍一把拖住。

    “干嘛呀？”她盯着他，“不是半小时前才去过洗手间？”

    敖建章顿了顿，说：“我打扫一下。”

    敖欣妍：“打扫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了一眼，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哥，我可是花了大钱的……”

    话没说完，就瞥见电脑那边，十多个群，相继跳出一堆截图。

    敖欣妍以为又有好消息。

    她一把把敖建章按回椅子，手挥挥，指屏幕：“看他们说什么！”

    敖建章沉默着，看了几句，再去监测屏幕那边急躁划拉了几下页面，回过头：“对方突然多了几股力量。我们这边的留言，很多被举报和删除了。”

    敖欣妍笑容一僵，口气却完全不服输，不在乎道：“删就删！继续发呀！”

    敖建章指指负责交流的那台电脑屏幕，解释：“他们说，他们养的很多老号都被举报禁言了。损失惨重，要加价。”

    前半句，敖欣妍毫不介意，一脸鄙夷；听到后半句，才脸色变了变。

    她沉默一秒，咬咬牙道：“那就加！反正我们家，多的是钱！妈那个账号密码你知道的吧？要不要我发给你？”

    敖建章：“……”

    见他一次次无语，沉默背后似乎是对她的不认同。

    上辈子的沟通，好像没这么难吧？

    当然，上辈子好像也没这一出。

    跟陆宇星用网络媒体斗法时，她都出道多年；而敖建章则早已是个中老手，见多识广，根本不需要她亲自来安排这些事，还要附带教他！

    当然，也许还有被职黑们要求加钱的原因，敖欣妍突然心烦，开始朝这个在她面前很怂的男人发火。

    她瞪着他，长指甲从他肩上扫过，急躁道：“跟他们说呀，看我做什么？那个死炮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敢抢我的钱！”

    敖建章看着她。

    敖欣妍盯着屏幕，咬牙切齿，声音越发狠厉：“卑贱的东西，就该滚回卑贱的阴沟里去！”

    不料，敖建章却忽然反问道：“她有多卑贱？有私生子女卑贱吗？”

    敖欣妍的目光猛地回射，突然发现，她哥的眼睛犹如一头受伤的困兽。

    她当场就爆了，腾地站起身。

    居高临下逼视着他，尖利道：“你在说什么！！！自贬身份你是疯了吗！！！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非婚生子女是我们自己选的吗？！”

    敖建章隐忍着。

    空气里回荡着敖欣妍刺耳的尾音。

    出生时间相差不到十五分钟的兄妹俩，难得一次对峙互撕。

    最终还是敖欣妍打破沉默。

    她声气软下来，带上娇嗔的味道：“在说偷我东西——也就是偷你东西的人！她说不定还真的要跟着陆家人出道呢！就这么放过她，我们岂不是太窝囊了？从娘胎里出来到现在，就一直、永远被人欺负？？？哎，坏人是她，你往我们自己身上扯什么呀，哥！”

    她又推了推他的肩：“快快快，再愣着黄花菜都凉了！”

    敖建章眼中的光敛下去，顺从地转过身。

    *

    同一时间，柏乐逸已经跟陆宇星公司的宣传部提前联系上了。

    双方一边盘点自己的资源，一边商量要怎么共进退。

    两边却也同时发现了一波强悍的“自来水”。

    这帮人简直像上帝派来的小天使一般，变着各种角度帮米旋儿说话。

    然后，还相互把说得特好的那些点赞，顶到页面上方。

    就连柏乐逸先前悄悄登录小号，为净化首页，随便乱写的彩虹屁都顶上来了。

    比如此刻，悬在第一条的：【为什么那么多狗咬她？她到底为民除了多大害？[1.2万赞]】

    有点羞耻。

    但……也挺好的。

    就是不知友军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想着，他顺着往下看。

    第二条，柏乐逸的目光微微停了停。

    内容：【你们瞎说！米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而且超漂亮！[1.1万赞]】

    柏乐逸：“……”

    这——见过米旋儿？

    种种迹象表明，这条大概率就是友军的真身一角了。

    他目光滑过对方的微博名称。

    “广臾口告水水水水”——

    看不出什么意思，倒是几次晃眼看成“广告”“口水”。

    问题是……

    他再点开这位“口水广告”的主页。

    是个新号。一条微博都没有。

    但简介里写着：“为你，我愿收集所有阳光，照亮我所见的所有阴霾。”

    好中二……

    又有种谜样的，眼熟。

    柏乐逸思考半天，忽然灵光一现，一个名字闪入脑中——“唐浩淼”。

    ……服了。

    原来先前唐总说会默默报恩，是真的。

    柏乐逸滑动着这个微博页面，心里五味杂陈。

    不过，人家一声不响来做好事，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有什么意见。

    想着，退出页面。

    正想喘口气，又接到幸辉打来的视频电话。

    接通后，屏幕那边的汉子一脸红光，可视化地激动道：“柏柏，大事！陆宇星刚才从录制现场出来，二话没说，直接发了条微博，声援他姐和小旋儿！说他姐姐是勇敢坚强的姐姐，米旋儿是善良强悍的师父！现在全网都炸了！”

    他说着就推过来一条微博。

    柏乐逸：“……”

    同一条微博内容，也出现在敖欣妍家敖建章用来监测网页的那台电脑上。

    敖欣妍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安静的空气里，她牙齿咬得咯咯响。

    几秒后，她冷冷道：“公开承认他信怪力乱神……理性的粉丝不想要了吗？”

    敖建章一反往常的缄默，沉声道：“很多明星都有信仰。所谓‘理性的粉丝’，那当然也能包容自家爱豆有信仰……”

    敖欣妍打断：“你闭嘴！”

    敖建章：“……”

    敖欣妍红红的指甲点上屏幕，发出“嚓！”的摩擦声，冷笑道：“现在我们就说，他陆宇星不配做青少年的榜样，有辱公共人物的职责！”

    “陆晓云更是头脑混乱，宣扬封建迷信！”

    “最后，她！这个谎称自己叫什么‘米旋儿’的，说她本来是只金丝雀，靠不正当关系混吃混喝，混上位！个人生活糜烂！！！”

    敖建章回过头：“我们的合作方已经收到十多封律师函了。”

    敖欣妍脑子里“噌！”地燃起火焰，冲口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跟我杠！律师函算个什么鸟？！发！大不了被警告了就删除，然后换个号发！一定要让这些信息散播出去！”

    敖建章顿了顿，最后暗叹一声，照做。

    他们合作的营销号，在这方面不愧是专业的。

    不但把敖欣妍的话绘声绘色传达到位，还添油加醋，往里增加了很多细节。

    甚至还有不少看不清人物面容、画面暧昧的照片，被说成是“金福娣曾经的混乱生活照”，以及内容浮夸的微信聊天截图，发到网上。

    敖欣妍看得十分快乐。

    可她的快乐总是难以为继。

    几乎在他们泼墨上网的下一秒，就有一股凝聚力极强的声音，逐一反对这些言论。

    它们不但一一指出那些文字和图片的低可信度，甚至还指出哪部分图片在另一些抹黑其他艺人的地方用过。

    这么一来，不但轻易拆穿了“私生活糜烂”的谣言，还确认了这波人是无脑黑，是一群无耻的跳梁小丑。

    至于靠不正当关系上位，被顶到最高的反对意见是这样说的：

    【你们说她‘神棍’、‘骗子’就算了，哪怕说她‘骗术高明’，我都不觉得有问题。但靠不正当关系能成为陆氏占股2%的大股东？你们当陆氏那么大一艘航空母舰在全球的近百位大股东是傻的吗？她又没嫁进陆家！黑子的恋爱脑，简直没救了！[5.1万赞]】

    敖建章分析道：“这个好像是个真正的路人。”

    敖欣妍冷笑一声：“它懂个屁！……”

    然而，不管她怎么忽略，那“嫁进陆家”四个字，就像又粗又尖的针，狠狠扎到她心里。

    本来是她，嫁进陆家。

    拿走陆家18%以上的超级股权，借由陆宇星的资源、人脉和地位，在娱乐圈里混成新一线（真三线）的人，是嫁进陆家的她！

    现在……

    “我们也不算完败，”敖建章唤回她的思绪，点点屏幕，“这里有几个陆宇星的铁粉被我们说动，在带头呼吁‘哥哥给证明’。”

    敖欣妍精神一振。

    她长吸几口气，瞄过那几个人的话，点赞数也有上万。

    一口畅快的气重新在胸中上浮。

    证明是不可能证明的。

    因为关系这种东西，只能证明“有”，不能证明“没有”。

    另外，他们既然已经给那个炮灰扣上了“生活糜烂”、“靠睡上位”的帽子，那不论稍后就这个问题，陆宇星要怎么证明，都是对这两人的黑。

    都是强大的负面冲击！

    哈哈！

    她打算顺着这个方向，再往上泼一波乌漆嘛黑的新思路。

    可惜，就在她灵感正要成形时，她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