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晚上九点，剧组收工时，计宾亲自拿着小喇叭，宣布：“我们《峥嵘岁月》，全片杀青！”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

    虽然大家都很给面子地笑起来，也有几个工作人员轻轻鼓了两下掌，但总体氛围是惆怅。

    没有人急着走。

    相反，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怎么动。

    大家只是慢吞吞地收器材，慢吞吞地喝水，摘下身上可摘的戏服帽子、伤员夹板什么的，明摆着在磨蹭，举手投足里全是不舍。

    计宾很懂大家的感受。

    自从米旋儿这个剧组加入后，跟大家共同工作不过十来天，却让所有人的工作，从艰难磨合的状态，一下子转换成“超级过瘾”的心流模式。

    今天过后，他们要再上哪儿去找这么合意的工作机会？

    不仅如此，这两天，众同仁私底下，也在讨论一个让眼下气氛雪上加霜的收尾仪式。

    那就是……

    人们悄悄瞄向了大本营旁边，正握着瓶子仰头喝水的柏乐逸，和睁着一双水汪汪眼睛，好奇围观他喝水造型的米旋儿。

    小姑娘一脸都是没遮没拦的“他怎么这么喝水？造型好独特……不过这样好帅！”的明牌表情。

    完全不知道，虽然人们很吃柏乐逸的颜，但现在，她更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因为柏乐逸的冷，是他们哪怕跟他贴在一起，都消解不了的千里之遥；而她跟他们，只是空间意义上的无法接近而已——

    现在大家都知道，一旦太想接近她，往她跟前凑，反而会无法捕捉她；但他们却能跟她隔空互动，收到她远距离的关心。

    柏乐逸擎着瓶口，仰头随意灌了几口水。灌完低头的时候，就顺手遮了一下旁边小姑娘直勾勾的目光。

    ——是好奇观察的眼神。

    以往也有，但自从她前两天埋头看了某条公众号文章后，这两天就突然增加了观察频率。

    有时里面有点欣赏的意味，甚至有几次，柏乐逸感觉到，她还有点看得出神。

    但多数情况下，她就只是在大喇喇地围观。

    就好像他身上突然多了许多让她叹为观止的奇景一般。

    经他手一挡，小姑娘的眼睛立刻闪了闪，露出被逮住的不好意思表情。

    然后她忽然调转目光，凭空转出手机。

    估计是有人给她发微信。

    而那个人，不用想。不是陆家姐，就是陆家弟。

    柏乐逸面上不显，心里轻笑一声。

    这时，等在旁边的程捷，借着接过他手里水瓶的机会，贴近他耳边，悄声问：“哥，计导在问杀青宴的事儿——我们老样子，推了吧？”

    他声音明明很轻，柏乐逸却感受到，四周围的人们，不管什么姿势什么角度，耳朵都转到了这个方向。

    本来盯着手机屏幕的小姑娘，也偷偷把眼眸转向了他——当然，是保持着埋头看手机的姿势，自以为别人看不出地，把黝黑的眼珠子转到了这边。

    柏乐逸：“……”

    他已经发现，小姑娘虽然实力强大，生活中也从来不跟他客气。但但凡涉及到他工作上、或生活习惯上的事，她也从来不干涉。

    尽管那半张玉白的小表情里，写满了“好想去”。

    “那就去吧。”柏乐逸声音不高不低。

    程捷惯性点头：“好嘞——啊？！”

    柏乐逸扫他一眼。

    程捷一脸像被人从脑后拍了一砖的惊讶，周围也同时转过来N张脸。

    人人一副被炸了的模样。

    计宾哈哈笑着走过来，激动跟柏乐逸握手，说：“喔嚯嚯，我的天！柏柏你这是……太惊喜了，太惊艳了啊哈哈哈！欢迎欢迎、蓬荜生辉、欢天喜地啊……”

    计导激动堆砌辞藻的时候，程捷还陷在困惑里——自己明明问的是“推了吧？”，老板要说“那”，难道不该接的是“那就推了吧”吗？

    再说，他跟着柏乐逸闯荡演艺圈那么久，横跨七大洲五大洋，无论团队有名无名、有情怀没情怀、有势力没势力……也不管邀请人是谁、有名无名、有才没才、有势力没势力……

    柏乐逸什么时候跟人没事聚会过？？？

    这变化，是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这时，四周围的人们一再确认过柏乐逸说了什么后，突然爆发的欢呼声铺天盖地。

    跟几分钟前完全不同的气氛中，柏乐逸带了一眼小姑娘的半张脸。

    她倒是绷得很稳，好像一心在看自己的手机界面。

    明明离她一步之遥的柏乐逸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计宾的头像，微信的内容是：【小旋儿，晚上参加我们的杀青宴好不好？】

    她还没回。想来也是在等他的答复。

    此刻，她努力抿紧，却依然压不住往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

    柏乐逸的眼睛收进了那抹笑意。心里对自己略感无语，但也随它去了。

    普通剧组刷夜的时候，通宵达旦是常事；因此，《峥嵘岁月》剧组深夜十点的杀青宴，反而像是普通人在早上开席，没人觉得晚。

    由于柏乐逸和米旋儿令人意外的加入，以及席间柏乐逸并不冻人的风度，和米旋儿一如既往的可爱神颜，剧组人们的情绪前所未有地高涨。

    一顿散伙饭，吃得大家恋恋不舍。

    米旋儿没有赴过这么大场面的筵席。只觉得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东西好吃，人有趣。十分新鲜热闹，十分值得。

    到第二天醒来，在足赤的饭厅里跟柏乐逸照面时，还有点回不了神。

    柏乐逸预料到她可能会有这一出，还好他提早做了点安排。

    但他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异样。

    餐桌边，他一手拿着手机，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瞄着，另一手拿起杯子，抿一口早茶。

    过后睨她一眼，问：“睡得好吗？”

    米旋儿：“嗯。”

    柏乐逸见她不动筷，呆呆坐在桌边，知道她大概还在昨晚的后劲里。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朝她晃晃手机，说：“陆家赠送的股权到你名下了。”

    米旋儿大脑迟钝，这种话题，她听了也听不懂，又嗯了一声。

    不但昨晚的宴会让她留恋，今天一早醒来，循着新习惯打开手机，却没如常收到来自计宾的“续约”消息，她也倍感不适。

    发了一会儿呆后，才接受他们的合作已结束的事实。

    米旋儿陷入一刹那的茫然。

    柏乐逸连续撩拨失败，想了想，决定来个大的，不经意似的渲染道：“你知道陆氏2%的股份表示什么吗？”顿了顿，“单单每年的分红，就可以买你最喜欢吃的那款奶糖……五十年的量。”

    米旋儿回神，看向柏乐逸，眼睛亮了些。

    柏乐逸煞有介事点点头，接着说：“还可以给你买很多你喜欢的新衣服、新鞋。”

    小姑娘还没有消费包包的意识——她什么东西都丢进那个柏乐逸看不见的手串里——柏乐逸没法儿用这个领域的东西来类比，诱惑力有点施展不开。

    不过，小姑娘还是被吸引得很紧，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好像惊诧于自己如今的经济实力，轻轻说了声：“哦！”

    柏乐逸心里觉得好笑，偏要淡然道：“更别说股权本身了，这部分我们还没算进来……”

    话没说完，就见神采奕奕的小姑娘抬手掩口，打了个突如其来的哈欠。

    柏乐逸：“……”

    米旋儿打完哈欠，眼泪汪汪继续盯着难得很有交流欲的准徒儿，摆出“我很认真在听”的亲友表情。

    柏乐逸：“……”

    他决定放弃俗气的诱惑，直截了当说：“我想把它们变多点，你介意吗？”

    米旋儿从善如流：“不会。”

    柏乐逸：“那交给我打理？”

    米旋儿十分配合：“好。”

    柏乐逸：“……”

    两人有问有答、沟通丝滑，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时，米旋儿手机亮起。

    她凝眸看了看，顿时脸颊一红，望向柏乐逸的眉眼几乎飞出星星来。

    “小云儿，约我逛街！”她神采奕奕。

    柏乐逸：……对，缺的就是这种激动的真情实感。

    他心里暗笑了一下，表面平淡“哦”了一声，仿佛他没私下跟陆晓云专门敲过时间似的，问：“今天？”

    米旋儿点头，长睫毛扑闪：“小逸，一起！”

    柏乐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见个导演……”

    说到这，他后知后觉自己没必要说那么细。

    用力过猛，啧。

    顿了顿，假装没这事，接着道：“你们自己逛，注意安全。”

    米旋儿一开始还有点不安，就像离不开妈妈的雏鸟（？）。

    但随着陆晓云一条接一条的话痨微信过来，又是问她想吃什么，吃不吃辣；又是问她去没去过哪家网红店，想不想去。

    小鸟眼中的不安，很快就被憧憬代替。

    她抱着手机，眉眼弯弯盯着陆晓云发来的消息，抿嘴微笑起来。

    推开椅子站起身，对柏乐逸说：“小云儿让换衣服啦！”

    当即雀跃地上楼去。

    柏乐逸暗出半口气：“……”

    真有点老父亲送小女儿，第一天上学的淡淡忧伤。

    不过……她刚刚，是用语气词表达快乐了吗？

    5分钟后，米旋儿出现。

    她换好了一身珍珠米色的小香风套裙，白得透明的修长双腿下，配了同色的平底芭蕾小羊皮鞋，手上还优雅地搭了只小手包。

    就逛街来说，也许换个模特，就会显得过于隆重。

    但在她身上，因为她顶级配置的白皙皮肤，玲珑漂亮的五官，和顾盼生辉的飞扬神采——

    不但不被这身稍显成熟的时装拖累，反而显得又甜又可爱。

    似乎她这样的女孩，只有这么穿，才能彰显出她们各自的绝艳美好来。

    小姑娘兴致勃勃跟他挥手，柔软如风的声音说：“回头见！”

    然后爬上他的爱车之一，在一名充当司机的白班保镖陪同下，欢快出门——虽然也可以用传送工具瞬移，但既然是跟朋友约会，他建议她还是低调点；她接受了。

    柏乐逸十分淡定，从相送的门廊下折回身，上楼。

    他约好了要跟一个导演见面，是真的。但也确实是为了小丫头，专门定的今天。

    这位导演还要再过三个月才会毕业。

    真·新。而且比他还社恐。所以跟他约的，其实是线上见面。

    柏乐逸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摄像头视角选角”的模式。

    但基于对新人文艺导演的偏爱，以及同为社恐人士的体谅，他接受了。

    一个视频电话打了5分钟，合作意向在前半分钟就敲定了。

    然后，不善言辞的新人导演垂着眼睛，拼命盯着自己相互抠的手指甲，大致说了他的创作思路，以及他对柏乐逸的希望。

    这个过程用了4分钟。

    最后半分钟，两人居然都没有说话。

    导演不时不安地抬起眼睛，往柏乐逸边扫一眼。

    史上最漫长的半分钟过去后，导演突兀说：“那再见。”

    柏乐逸：“……再见。”

    两人又沉默了几秒，导演才掐断画面。

    会议室里骤然陷入完全的安静，柏乐逸无语坐了一会儿。相当神奇的一次合作商谈。

    社恐界是一山比一山高了。

    但不得不说，他们的通话时长还是超出了柏乐逸的预计。

    他回过神就拿手机摇人。

    很快，会议室门有人轻叩两下示意，随后，冷云闪身进来。

    看到柏乐逸，他直接入主题道：“安排了两个小分队，出小区以后，中距保护。”

    柏乐逸给他一个眼神，他立刻关门开灯。

    柏乐逸关上会议室的电动百叶窗，两人一副作战阵势。

    冷云手里捧着个比手机大、比平板小的设备，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人都有点恍惚。

    忽然问：“有这么宝贝吗？”

    柏乐逸扫他一眼。

    本来不想理，但鉴于老头子说不定会逼冷云吐点他这边的日常，不得不敷衍一下：“潜力新人，公司未来的摇钱树，你说宝不宝贝？”

    冷云一副听不懂也想不明白的样子：“哦哦！这么厉害！”

    他连接设备需要点时间，现在大屏幕上还是会议室的电脑桌面。

    但冷云感受了下小老板的气场，不敢干等，把手里的设备先怼到柏乐逸面前。

    再左手按住耳机，根据手下的汇报，向柏乐逸口头同步米旋儿那头的进度。

    冷云：“他们刚刚绕过中央天鹅湖，正往小区东门开……还在开……还在开……还在开……”

    柏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