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自习下课，江跃信步走来，南宜蓁甚至有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也不想说话，她怕从江跃嘴里说出什么她不想听到的话。

    一路沉默，南宜蓁不说话，江跃也不说话。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时不时传来行人的低声咒骂，都已经三月份还是这鬼天气。

    “蓁蓁，对不起，我错了。”江跃终于在南宜蓁要上车时拉住她的手腕，眼里盛满道歉时该有的哀求。

    南宜蓁只是淡淡撇下他的手：“是我脾气太大了。”随后上了车，没有再回头。

    后视镜里，江跃的身影越来越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江跃的道歉也像往常一样，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化，可她就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她不想再说服自己，也不能再说服自己。

    路过一家烧烤店，司机开得格外慢，慢到南宜蓁轻声问：“是堵车了吗？”

    “有点，前面好像有人打架闹事。”

    “这个点了，喝多了打架闹事吧。”南宜蓁不在意瞥了一眼灯火通明，乱作一团的烧烤店，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吼叫，不知道是谁的脑袋被开了瓢，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像一根针扎进她的脑子里，搅动着她的神经。

    南宜蓁按了按太阳穴：“绕道走吧，好吵。”

    透过车窗玻璃，只看到是一群人在围殴某个人。南宜蓁摇摇头，聚众斗殴，怎么现在还有这种事，冲动之下留个案底，值得吗？看样子应该闹了有一会了，前面不远就有警察局，居然没有人报警吗？

    突然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让南宜蓁抖筛般惊了一下，原本要报警的手机也掉在了车座底下。等捡起手机，江跃的电话进来她便完全忘记了报警这回事。

    “到家了吗？”江跃的声音有些潮湿着，鼻子像被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还没呢，路上有点堵车。”

    “蓁蓁，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不该拿你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江跃，我说了我没有生气。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南宜蓁就是动不动爱生气，耍大小姐脾气的人？”

    “不是，我们蓁蓁本来就是大小姐，有脾气很正常。”江跃回的很快，逗笑了她。

    “我真的没有生气了，就是你下次不要和别的女生那样打闹了，我会有一点点小吃醋。”

    “好。”江跃的声音充满了耐心，南宜蓁心口的石头被这个“好”字搬走了。

    挂掉电话，江跃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刚才父亲在书房的话，意思很清楚明了，南宜蓁就是他们家的浮木，他要好好抓牢。

    初春的天，油画一般的朝阳升起，映得人气色都好上几分。姜茶正在公交上听着英文听力背单词。

    手机不断弹出的新闻都被系统拦截下来，只等着主人有空的时候再一一查看。

    到站下车，她一向来得早，学校还没什么人，树梢上有嫩绿的枝芽，映衬着蓝天看着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姜茶随便哼着路边听来的歌曲，脚步轻快地往教室走去。

    她又是第一个到，坐下来开始背单词，等到最后一个单词进入脑子的时候，第二个人来了，是宋和。

    “你怎么来这么早。”

    “睡不着就来得早。昨晚有道题困扰我很久，怕打扰你休息，没给你发照片。”

    “给我看看。”姜茶伸手接过宋和的练习册，俩人一题讨论完，班里差不多已经坐满，早自习的时间快到了。

    “诶，你们今天有看新闻吗？”宋和问道。

    “你是说烧烤店的新闻吧？”南宜蓁接话：“看到了，想不到现在的法制社会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姜茶拿出手机，开始浏览新闻头条，这是她每天都会做的事情，有些事件是可以写进作文里面的。

    短短一分钟的视频，姜茶心头火起，手劲大到要把手机捏坏了。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五六个腆着大肚子的流氓，不知道究竟喝了几斤“马尿”，没有丝毫掩饰上手猥亵女孩，女孩只是乖乖跟朋友坐在一起吃饭，穿着外套、牛仔裤，就是大街上最普通的女孩子，最普通的衣服，跟猥亵男没有任何言语上的沟通交流，两人根本就不认识。

    女孩拍掉男人放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推搡他，想让他离远点，掷地有声地大声斥责，可男人非但没有收敛，还开始蹬鼻子上脸。女孩身边坐着的长发女生眼见朋友被纠缠，对方猖狂不已越来越放肆的行为，那手恨不得在自己朋友身上游走，她反手就是一个啤酒瓶“哐”地一下砸在那男人的溜光脑袋上，可惜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激起了他的怒气。

    猥亵男放开手里提着的女孩，转头一个推手，长发女生跌坐在地。桌椅板凳哗啦啦地倒了一地，男人狠狠扇了女生几巴掌，还嫌不解气，动静闹得很大，门外的几桌客人不断地往里面瞅，接着进来了大摇大摆几个复制粘贴的“大肚子”男人，凶神恶煞，对着围观群众开始驱逐，老板上去拉架被推开。

    店里一角坐着一对情侣，小女孩想要上来帮忙，被男朋友死死拉住，身边五六桌，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只有女老板还有几个女人上来安慰被打的女孩，女老板在劝架还被误伤。

    另一群人冷漠的缩在龟壳里，就这么看着两个女孩被拖出门口，被任意欺凌。

    监控录像不太清楚，可依旧能看到最开始被猥亵调戏的女生已经浑身是血，后来拿啤酒瓶子的长发女生在报警。视频很短，姜茶没能看见警察到来。后续新闻已经报道出来，女生进了ICU抢救。

    姜茶心里五味杂陈，她一向不爱看评论，可这次，她不受控制点开了评论。

    “严惩，必须严惩。”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警察在干什么？”

    大部分人都在商讨这群施暴者，但其中还夹杂着小部分让人实在难以忍受的评论。

    “这女生肯定是做那种生意的，不然那男的不会无缘无故调戏。”

    “哪有好女孩半夜出去吃烧烤的。”

    “是她门先动的手，是那个女生先拿的酒瓶子，谁进去还不一定呢。”

    诸如此类的言论，看了实在是让人气愤不已。姜茶摁灭手机，深呼吸好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发现同学们三三两两都在讨论这件事。

    “上了H市头条。都说他们背后是有保护伞的。”宋和也刷着评论，只是没有姜茶那么激动。

    “这关头谁敢出头保他们，不是自寻死路吗？”南宜蓁问道。

    “那可说不定，H市上面还有呢。”宋和刻意往秦楚延方向瞟了一眼，她心里有怀疑，这件事有没有可能跟秦家有关。至于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只能归于直觉。

    “十恶不赦的人，都是要下地狱的，这件事情肯定是要给个说法。”

    身边3D环绕着同学们的声音，姜茶却像是陷入了沉思。那几条不堪入目的评论让她的心波澜四起，无法平静。

    这些人凭什么就空口白牙诬陷女生不是“好东西”，怎么就这么能跟施暴者共情，那些读起来足以让一颗热血的心瞬间冰冻的文字，他们到底是凭着怎样的心态打出这些字的。

    姜茶的思维开始发散，以往读过的那些新闻，一一浮现在脑海。为什么凡是女司机的新闻，就一定要强调性别，换成男司机，小编才像刚学会说人话，好好编辑标题。为什么每件事情下面，没有女人要怪没有女人，有女人更要怪有女人。

    为什么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仔细循这印记，每一件都可以跟性别扯上关系，这是巧合吗？那来的这么多巧合？这就是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赤裸裸的压制，霸权。女人总是会被要求，总是站在被挑剔的那边天平上，没有人觉得这有问题，甚至大家还能自己提高标准，以致于不往标准靠拢的女性会成为异类。以往男女平等的假象，被狠狠一拳打碎。碎掉的玻璃镜面上反射着各式各样的人脸，无一不写着“吃女人”几个大字。

    “姜茶，姜茶、、、”沈雾小声唤她，老师在讲台上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

    “老师叫你起来回答问题呢。”

    “哦。”姜茶稍显慌乱的站了起来，老师问的问题有些基础，她答得很流利。

    男老师再次推了推镜框：“有些女同学啊，不要仗着自己现在成绩好，你们后劲是没有男生足的，等男生赶上来的时候，你们、、、”说着还摇头叹息，仿佛姜茶年级第一的座位已经让人给取代了一样。

    浑浑噩噩上完一节课，姜茶的脑子里面像是刮过一阵龙卷风一般，平时与夏舒在手机上断断续续的聊天，此刻像是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一样，化为事实摆在面前。她再想要通过什么例子说服夏舒不要那么极端，她再也张不开这个口。因为女性已经足够温和，不极端可能吃饭都上不了桌了。

    “你怎么了？”沈雾关心地默默姜茶的额头，又贴贴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

    “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照你们的说法，应该叫觉醒。”

    “真的吗？！”沈雾惊讶地捂住嘴巴，本就圆又大的眼睛显得更有神。没想到她在身边天天叨叨没用，看来觉醒还是得靠自己悟。

    “嗯。”姜茶揉揉太阳穴，脑子像是受到巨大的冲击有些隐隐作痛。眼前的世界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像一个透明的水晶球，而她正在俯瞰这颗球。

    只是新的东西涌得太急太快，她的脑子需要暂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