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

    秋日午后,天气微凉,这阵子刚过重阳,菊花开得正艳,原本安逸的日子,却被几声大喊搅扰了。

    “大人,大人!”

    一个小太监提着袍子,脚步飞快,远在屋里都听得真切,他慌慌张张跑进司礼监,来给传太子的话。

    为着此事,阖宫上下都惴惴不安多日了。

    容国公主和亲的车马即将压境,可太子怎么都不愿去接。

    这份重任必要安排给一个信任之人去办,那自然就落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薛霁的身上。

    此人算来是太子心腹,人年轻,坊间流传长得肤白貌美,却行事果决,哪个下人见了面都恨不能绕道而行。

    这光景他大抵午觉刚醒,他在人前十分精致,不喜人多,衣服总是最精美好看的,身上永远都萦绕着淡淡的甜香味。

    都说那是赏赐的名贵麝香,用一小点就香气浓郁,清新醒神。

    小太监步子很快,推开房门,只觉得一片香气扑鼻而来,从木雕屏风看去,人影绰绰,薛霁坐在案边散着发髻,确实是刚睡醒的样子。

    他睡眼惺忪,有些不耐烦,修长的手指抚过额前的碎发,抬眼撇了一眼,“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天塌了也躲不了慌什么?”

    小太监规矩地行礼问安,气喘吁吁道:“陛下下旨,请大人……”他跑得太快,迟迟说不出一句整话。

    薛霁没抬头,薄唇轻启:“如何?”

    “请您去迎容国公主入宫!”

    他暗自冷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为这么一件事,一群人折腾多时,最后竟还要他去收场。

    小太监瞧出他不悦,吓弯了腰,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太子他……总不愿亲自去。”

    “本就是奴才,替主子办事也应该。”

    薛霁最厌弃这种卖力不讨好的差事,虽说迎和亲公主是件唬人的体面事,但忙来忙去,也是替别人收拾残局罢了。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面,哒哒,哒哒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

    不一会儿,那只手停了下来,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小太监知道扰了他清闲,惴惴不安不敢抬头。

    “就非要我去?那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宫里也不是就我一人!”

    “怕是不行。”

    他满不情愿抱怨道,“年前本就事多,我又不是礼部的官,什么道理让一个太监去接?”

    “那个……礼部的大人也同去,”小太监没办法,也只能一遍一遍地哄着,劝着,“大人,不行啊,已经给您准备车马了。”

    薛霁撇一眼,十分不情愿问道:“多少人?”

    “三百人。”小太监答。

    好容易被哄好了,再次面露不悦,三百人,此去要走二十多日,有个意外的,他可护不了主子的安危。

    “太子说,畅通无阻日夜兼程,不到二十日就可到边境。”

    他后仰叹气,白皙光洁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他倒是惯会差遣人。”

    小太监也左右为难,按理这事确实不是司礼监该管的,可主子有令啊,“太子说……让您快快动身吧。”

    “何时?”

    “后日。”

    一听后日启程,薛霁本就不耐烦的脸,变得更是嫌恶,如此仓促出行,这一来一回一月有余,许多差事都做不了了。

    只能陪着那公主在边境吃沙子,一想到这心里更加气恼了。

    若是对方安分乖巧点,也就权当出门散心,只为交差罢了,若是对方事多焦躁,那这一月还不如去教管小宫女来得舒心。

    他只听皇后平日提起过这位公主,听说是容国的嫡公主,自幼丧母,叫容芊妤。

    一个弹丸小国求和的公主,来和亲的太子妃,却让他一个内监去接,也只怕是脏了那公主的眼。

    他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升官发财,这两国和亲邦交,与他个阉人何干。

    薛霁一行人快马加鞭,已经到了两国边境,为了安全接到公主,一行人又向容国多行了五十多里。

    此刻和亲的车马已经行了两月,此一路有流寇,有蛮夷,走走停停,眼下终于快到大周了。

    掀开车帘,是与容国截然不同的山川风貌,大漠边城,金黄的麦浪,风吹过脸颊都是尘土的味道。

    车内气氛低沉,几人面面相觑,越到边境越压抑都不说话。

    本来在容国就不被待见,亲生父亲宠爱小女儿,继母对她也是克扣怠慢。

    容芊妤仗着自己仅有的嫡公主身份,大臣百姓们对先皇后尺寸的敬仰之情,才让她在容国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

    本想着就这么碌碌无为,一辈子一眼望到头,却也不想自己居然会不被待见至如此。

    容国再煎熬可也是个家,眼下长路漫漫,未来在大周,却是孤身一人。

    向前看不见归途,往回看却早已回不去来路。

    容盼实在觉得压抑极了,“公主我们已经过了临关,午后就能到两国交境的丰县了,到时就有人来接应,我们也不必这样提心吊胆了。”

    容芊妤虽是嫡公主,可母亲走得早,她也就成了个无依无靠的野孩子。

    整个容国皇宫,只有她最多余,遂她也是和亲的最好人选。

    车队又向前行了多时,容盼吵着容芊妤突然喊道,希望能调动车内沉闷的情绪,“公主,我看到前面有人!”

    “此地距边境还有五十多里,怎么可能?”陪嫁的芳嬷嬷生怕又是有流寇前来打劫,为着流寇,她已经担惊受怕了好多天。

    “公主,好像能看得清了,人群里有个人穿得十分好看,又高又白,那是太子吗?”

    “哪个?”容芊妤终于忍不住掀开了帘子。

    “就是那个穿绯红衣服的!”容盼指了指前方盛装打扮的薛霁,遥遥一见,阳光底下,那如谪仙一般的人。

    听闻太子今年弱冠,相貌英俊,看着他人群簇拥,想来没错的。

    虽然前路未知,对这个太子丝毫不了解,就怕以后夫妻不和影响社稷。

    远远看去,那人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服,皮肤白皙,眉眼看不太清,但也知是一位清俊的少年。

    “太子亲自来接公主,足见诚意了!”容盼笑得十分欣喜,惹得容芊妤也稍显释怀了。

    一听是太子,她立刻来了精神,小女儿家娇羞起来,摸着发饰,整理衣服。“我的装束如何,可得体吗?”

    容盼点头,“很好很好,公主很好看!”

    队伍行到交汇之地,容盼先下车掀开了车帘,容芊妤被搀扶下马车,目光缓缓而上,终于看清了对面人的清晰的样貌。

    在路上两月都是战战兢兢,闭上眼都是容国的景象,睁开眼却是一片荒芜。眼下望着少年的清冷的容貌,有些惊讶,又忍不住欣喜。

    她突然紧张起来,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眼神微妙地,上下打量眼前人。

    两个多月的奔波疲倦,在此刻都云开雾散了。

    “见过太子殿下。”她笑盈盈地行礼。

    薛霁先是一愣,复而大笑起来。

    这是他听了都会捧腹大笑的奉承话,身边一众宫女太监随行人员也都忍俊不禁。

    容芊妤有些糊涂,这样天真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显得十分有趣。

    薛霁好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十多天的闷闷不乐,此刻也都不值一提了。“臣可从来没像今日这么舒心了,公主叫得怎么这么好听?”

    她看了看身边人的反应,知道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可也不知到底怎么说错了话。

    薛霁身边的小太监庆云解释:“公主殿下可认错人了,这位是咱们司礼监秉笔薛大人,奉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吩咐,特来接公主进宫的。”

    只见他身体未欠,稍稍行礼,“臣司礼监秉笔太监薛霁,参见公主,公主舟车劳顿,一路上辛苦了,今日到达丰县,我们正好休整,公主也能歇一歇了。”

    容芊妤一听自己认错了人,有些难为情,脸色瞬间攒上红晕,自己竟能把太监当做了夫君,真是贻笑大方。

    心情瞬间失落下去,刚刚的灵动全无,“有劳薛大人,那太子……”

    “太子公事繁忙,本来是要亲自来接您,只是实在有事耽误了,太子在宫里也等着公主呢。”薛霁解释道。

    说是公事繁忙,不过是厮混罢了,能有什么正经事。

    她略显失望耷拉者脑袋,“原来如此,辛苦薛大人了。”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在交界地多有不便,我们先赶路,到了前面丰县再休息吧。”

    迎亲车队浩浩荡荡地跟在大周队伍的后面,容芊妤坐回到马车上还觉得十分可笑。

    她怎么就能认错了人,怎么就突然莽撞了呢,居然把太监当太子。

    不过这位大人生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并不像别的内监一样声音尖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长得好看,总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容盼倒没有多想,只觉得有些失落,“长得这么好看,竟是个太监!”

    “从前在容国听说过的,大周秉笔太监薛济明,位高权重,没想到这么年轻。”

    薛霁的名声再就恶名远扬了,听传言他急言令色,手段残忍,喜怒无常,没想到这么年轻俊朗。

    虽然自幼入宫伺候,但却一点也不阴柔,反倒是像官宦人家的公子一般,温文尔雅,如明月那样清冷孤傲。

    “公主,你说他那么好看,怎么会来当太监呢?”容盼好奇问道。

    容芊妤并未回答,可定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苦难,这世间的人,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从此断后,把儿子送进宫当奴才呢。

    何况他长得好看,哪会有父母舍得,说到底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可怜人罢了。

    自己与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正说着,容芊妤突然捂着肚子绞痛起来。

    容盼见状赶忙拉住她询问,“公主怎么了,又难受了吗?”

    “没事没事,一会就好了。”她眉头紧锁,用力捂着肚子,只觉一段段细碎的疼痛在腹中翻搅。

    车队停在丰县,薛霁的态度和缓了些,“此地就是丰县,今日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启程。”

    “多谢大人。”

    容芊妤还是规规矩矩地给薛霁行礼,可腹痛实在难忍,为了不失礼,她也只能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反应过大。

    薛霁看她满头细汗,也瞧出出了端倪,刚想开口就被她制止了,“我无碍的,本就是我身体不好。”

    舟车劳顿两月,一路上也并不太平,她本身便身体欠安,为了赶路马不停蹄,如今更是折腾尽了。

    “公主带了这么多名贵药材,怎么不先解燃眉之急。”薛霁对此十分不解,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

    容芊妤有些拮据,“这些嫁妆,都是有定数的,贸然……”

    薛霁没等她说完,转身对庆云说道:“你去找点驱寒补气的药材来,再去熬些桂圆,红枣什么的,给公主喝下,原地修整,后日启程。”

    听说要多休一日,容芊妤惊恐不已,追到他身边想让他收回成命,“大人我没事的,这样会耽误路程的!”

    她很不愿意声张,此事传到大周,又该说她摆架子,难伺候了。

    但薛霁不想管这些,人务必要安全送到,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公主若出来什么事,臣一百条命也抵不了。”

    说罢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容芊妤冒着虚汗,一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

    她心中腹诽,此地到大周皇城还有十几日,见这位大人如此专横,怕是接下来的路程都要瞧他眼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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