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病房门被打开，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进来。
刘小月赶紧让开位置。乔晚没什么精神地眯着眼，却在对上口罩后那双熟悉的，带着怒火的眼睛时，骤然睁大眼睛，她绝望地盯着头顶精致的水晶灯，恨不得让它赶紧掉下来把自己当场砸晕。
“舍得醒了？”乔宴一手勾下口罩，露出一张看上去温和可亲的脸，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乔晚感觉到阵阵阴寒。
乔晚干脆闭上眼装死，乔宴也不拆穿她，自顾自检查着各项数据，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放下心来，屈起手指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乔晚的额头。
“嘶……”乔晚吃痛，生气地瞪着他，恢复了一点力气的手慢慢挪上来，艰难地把氧气面罩从脸上扒下来。
“小混蛋，欺负病号算什么本事……”乔晚虚弱地捂着额头，几乎是用气音指责道，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胁性。
乔宴干脆直接从身后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十分幼稚地与乔晚互瞪。
“有本事你别三天两头躺这儿给我欺负啊。”乔宴咬牙切齿，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乔晚扯了扯嘴角，讨好地露出一个笑，伸出手隔空去扯乔宴的衣袖，乔宴却故意赌气似地，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手臂不给她碰到。
“幼稚鬼。”乔晚笑骂道，随后又挂上一副虚弱的表情，悬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宴宴乖，姐姐没力气了。”
乔宴看着她这副一闯祸就扮可怜乖巧的模样，心蓦然一软。乔晚从小就长得乖巧可爱，嘴巴又甜，颇得家里长辈的喜欢，虽然是家族里实至名归的大姐，却被全家人宠得像个长不大的小妹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挂上这副泪眼汪汪的委屈表情，无论是谁都心软成一滩水，要星星不给月亮，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小公主找来。
乔宴虽然嫉妒，却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受宠却不骄矜的姐姐，本以为乔晚的一生都会这样顺风顺水地幸运下去，却没想到……
乔宴喉头一哽，一把抓住乔晚冰冷的手，皱眉故作冷酷道：“别装可怜，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有了支撑，乔晚松了一口气，松下力气搭在乔宴手上，轻轻笑了一声：“小气鬼。”
刘小月见乔晚醒了，便悄悄出去给孙正言报了个平安，顺便去买早餐。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两人。
乔宴看着眼前故作轻松的人，眉心狠狠一皱，心脏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似地疼。
他轻轻摩挲着乔晚的手，却怎么也暖不起来，他垂下眼，掩饰着眼底浓重的难过和心疼，鼻腔酸涩难当，喉咙上下滚了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乔晚怎么会不懂弟弟的心思，看着他这副低沉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竖起铜墙铁壁的心微微触动了一下，抿了抿唇，回握住乔宴的手。
“我没事，真的。”
这句话本意是想安抚乔宴的情绪，却没想到反而像一根点燃的引线，彻底引爆了炸弹。
乔宴猛地站起来，眼眶通红，因为激动连嘴唇都微微颤抖，几乎是压着喉咙哭喊着挤出几句变了调的话。
“什么叫没事？一个月进3次急救是没事？割腕，安眠药，头孢配酒。下次是什么，从30楼直接跳下去还是站马路中间被车撞死？乔晚，你知道我从住院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时有多害怕吗？你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乔宴顿了顿，大颗眼泪从脸颊滚落，砸在乔晚的手指上，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便利贴，像是时间仓促的原因，每一张上面的字体都潦草简短，却字字恳切。
“你自己看看，楼下值班室的几个小护士，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听说你的事，一大早等在我办公室门口堵我，说什么都要我把字条带给你看。乔晚，你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却有人视若瑰宝，我们所有人，爷爷奶奶小姨姑姑伯父伯母，喜欢你的粉丝影迷，包括叔叔婶婶，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哪怕放不下那件事，但至少再试一试，试一试去寻找快乐，寻找幸福。”
乔宴蹲下身，轻轻握着乔晚的手，语速极快却很温柔，商量似地安慰着她，一向乐观开朗的大男孩此刻却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孩子。
“行吗？姐姐，我陪着你，我们所有人都陪着你。”
乔晚闭着眼，眼角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泛起水光，手里紧紧攥着那一打便利贴，因为用力骨节变得青白，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对不起。”良久，乔晚才艰难地睁开眼，泪水从眼尾滑入鬓间，嗓音低哑，“宴宴，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在我眼里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你只是病了。”乔宴认真地看着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希望，“我们看了医生就好了，好不好，像小时候一样，吹吹就不疼了。”
乔晚笑了笑，含着泪点头：“好，吹吹就不疼了。”
孙正言推门进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姐弟两个含情脉脉地拉着手，复制粘贴似的同款兔子眼炯炯有神。
孙正言捏紧了手中的果篮，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确定地开口：“Excuse me……？”
两只兔子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乔宴噌地一下站起身，背过身去欲盖弥彰地擦了擦眼泪，再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放荡不羁的精英模样。
“孙哥来了，快坐快坐。”
乔晚无语地看着弟弟这副虚伪做作的样子，深觉刚才的温暖亲情都是幻觉，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视死如归地等待着下一场暴风雨的降临。
果不其然，孙正言扭着身体突突突地走进来，把果篮往桌上重重一放，桌板发出愤怒的单音节。
“不是我说你啊，乔晚你真是我祖宗，你知道我昨晚正跟陈导争取你明年新剧的事不？我他喵一个人喝趴了一桌经纪人，眼看着就要递名片胜券在握了，刘小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你嗑药磕得快嘎过去了，你知道这个消息对一个身体年龄年过半百的迟暮老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吗？啊！”
孙正言叉着腰，豌豆射手似地持续输出，浑身笼罩着浓浓的怨气，俨然贞子附体。
“老娘抛下即将到手的金山，马不停蹄就往医院赶啊，气都没喘匀又忙着帮你处理无良狗仔，好不容易等你脱离危险了，你以为我就可以休息了？悲催的一天就结束了？你错了！老娘拖着残破的身体屁颠屁颠滚回饭局，给人挨个陪酒道歉，又喝趴了一圈，这才算完。”
“即使是这样，我睡梦中还是不能放下祖宗你啊，连宿醉的权力都没有，一睁开眼就往医院飞奔，真的，程总不给我开十倍工资，都对不起祖宗你给我带来的地狱级工作强度。”
乔晚捏紧小被子，咬着嘴唇瞪圆眼镜聆听着孙娘娘的教诲，一派虔诚的样子，乔宴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自己刚才的操作比起现在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好不容易等到孙娘娘喘口气的功夫，乔晚才逮住机会弱弱地插了句嘴：“孙哥真是宝刀未老，就这身体，绝对能活到200岁。”
孙正言含着半口水，恶狠狠瞪着乔晚。
“你现在真是出息了啊，乔大影后，还给我整上头孢配酒，说走就走那一套了？你别告诉我这是在体验生活，需不需要我去给你打听打听哪个导演有什么自残少女的本子啊？你绝对一举拿下，多有生活啊你，明年金像奖最佳女主角不是你我都不带看的。”
乔晚弱弱举手：“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孙娘娘被乔晚难得端正认错的态度打动，怒火稍微浇灭一点，冷静下来语重心长道：“知道我说得对就要照做，自残吞药什么脑残行为实在是太不和谐了，你给几千万粉丝做了什么榜样？带坏未成年怎么办？新时代接班人要有勇立潮头敢为先的精神，不抛弃不放弃，敢于面对敢于对抗……”
乔晚看着眼前慷慨激昂堪比思政课教授的孙娘娘，忍不住出声打断：“咳，我的意思是，自残少女的剧本，挺不错的……”
孙正言像只正引吭高歌却突然被人掐住脖颈子的大鹅，差点被这一口气憋死。
乔晚和乔宴十分默契地捂住耳朵，果不其然，3秒钟后，孙娘娘凄厉高昂的声音惊动了整个楼层。
“乔晚！！！”
与此同时，刘小月提着几碗白粥呆愣在病房门前，来回踱步，游移不定，不知该不该进门。
“好了好了，孙哥，我知道错了。”乔晚见玩过火了，赶紧顺毛，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请看我真诚的眼。”
说着抬手揪了一下一旁呆若木鸡的乔宴，乔宴福至心灵，连声附和道：“嗯嗯嗯，我证明，我姐这次真的充分认识到错误了。”
“真的？”孙正言质疑地挑眉。
“放心吧，孙哥，这几个月真的辛苦你了。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向社会主义好青年，根正苗红好偶像靠拢！”乔晚信誓旦旦保证。
“唉，行吧行吧。”孙正言无力反驳，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叹了口气，“别的也就罢了，原本昨晚就要定下的剧本，这次是差不多吹了。本来指望着靠这个给你拿下金像奖……不过也没事，我再向程总争取一下，他出面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
“谢谢孙哥。”乔晚从善如流地点头。
一旁的乔宴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以我姐现在的状态，休息一段时间挺好的，出去散散心，有利于缓解情绪，疏散心结。刚好我有个师兄在疗养院工作，不如就去待一段试试？”
孙正言闻言点点头，觉得乔宴说得有些道理：“说得也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都寄托在祖宗你身上了。”
“你觉得呢？姐？”
乔晚垂下眼，视线落在缠着绷带的左手手腕上，半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