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凄冷的风在肆意地吹。
见苍梧一直缄默未语,赤柇面色堪忧看向月青,他上前一步,后试探性问道:“你确定这是萧涧主亲口所言,并非玩笑?”
什么替代品,月青不知,难道他还不懂?
赤柇心知月青对她有意见,萧涧主亦是看不惯月青,但他们二人都不是冲动之人,要不是无路可退,萧涧主定然不会把话说得如此决绝。
可方才那几句话,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别说主子,就连他听在心里都不是滋味。
赤柇也大概猜到,她是故意对月青说狠话,再经他人之口,最后传入有心人的耳里。
但不论怎样,她的目的仅只一个,不得让主子轻易出后山,误会也好,记恨也罢,只想让他安心渡过这段特殊时期。
不待月青回应,赤柇的耳边突而传来一阵轻笑,他循声朝苍梧看过去。
“那她有没有同你说过,让你回赤蛊峰以死自证清白。”男人眉眼温和,目光却颇为冷冽,声音平淡无起伏。
闻言月青身形一僵,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意外。
他不曾想到主子会这样问他,那时他只当萧涧主对自己心存异议,是以没有提起这一茬。
待过半晌,月青才点头应声称有。
相比月青的满脸沉重,赤柇在此刻反倒显得轻松许多,他寻思主子既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他并没有误解萧涧主。
萧涧主也并非真想让月青去寻死,一旦月青回到赤蛊峰,他便会知晓赤蛊峰的大半人手被调走,届时他再循着消息来至后山,亦可见到主子,真相也会随之浮出水面。
但她不知月青现下之状,就怕他在半途无故身亡,最后来个死无对证,她也没料到主子察觉出了什么,让这一步提前。
月青不会无故出现在此,时绫几人遇难不知真伪,萧涧主却是携心法失踪。
所有的疑点,全部都指向一处。
雾泉谷。
天色朦胧,寒意在四处蔓延,泛黄的枯叶离枝而落,发出簌簌的声响。
苍梧撤掌收手,手心紧握着一支通体雪白的玉钗,昏暗的暮色下,玉钗顶端的褐色花蕊不过片刻便显一片纯白。
男人眼睫微微下垂,睫羽湮去了他眼底的神色,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俄顷,他掀起眼帘睨向赤柇,缓缓开口:“带他回后山。”
“......是。”赤柇看向月青,犹豫片刻才应声。
“我于今日卯时回至后山,还有...”话至此处之时,苍梧顿了顿,后继续嘱咐:“记得帮我稳住老头。”
闻言赤柇面色徒然大变,扶着月青的手指也跟着一紧。
主子没说让他去雾泉谷寻人,是想让自己再次扮作他回至后山,待来日萧涧主查起他的去处之时,他也有理。
她宁愿他误会她,也不要他放弃这一线生机,他知她所忧,也便如了她的愿。
一个兵行险招,一个将计就计。
可凝息丸总有服完之时,且仅能维持一个时辰,昭大师也说了,治疗若无故中断,前面做的功夫也都白费,还会加速五感衰竭。
赤柇终是忍不住开口:“昭大师再三叮嘱过,主上治疗不可中断,还请主上放心,属下定会将人给您带回...”
话音未落,赤柇忽被什么物什给摄住,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声音自半空响起,苍梧手心的玉钗“嘭”地一声落在雨地里。
男人的指尖青白,手背青筋隐隐浮现,殷红的血珠子自他的掌心缓缓滴落至雨地。
花蕊掉在潮湿的地面来回蹦跶,一下又一下,最后滚至赤柇的脚跟。
一滴晶莹的雨露拂过树的枝娅,落在苍梧的眼睑,男人的目光透过凄冷夜扫了一眼那碎裂的玉钗,续而转身离去。
周遭传来瑟瑟风声,僻静的巷子口一道颀长的身影在渐行渐远。
直至那蛊虫自赤柇的脖颈间掉下来,他才看清从玉钗中爬出来的东西。
是舍裂蛊。
......
夜色黯淡。
一辆马车停在嘈杂的夜市之中,市内石砌墙垣,建筑别致,透露出一股别样的异域风情。
马夫眼观四处,紧接着抬手扣了两下身后的门。
马车内,沈希礼看着对面被白绸蒙着双眼的女子,思忖片刻,后不紧不慢开口:“难得郡主一路安生,应不会在我交差之时弄出岔子。”
“你觉得呢。”郁桐声音冷淡。
“应该不会,但我不敢保证。”沈希礼眸光闪了闪,伸指绕至郁桐的脑后,解开她面上覆眼的白绸,跟着又起身下了马车。
暗黄的灯光透过马车的门照进来,突然的光亮让她一时不太适应,郁桐跟着眨了眨眼。
赶了几日的路,途中她借口闹肚子,两人也是丝毫不懈怠,不知从哪寻来老妪看着她,更别说解了这蒙眼巾。
见她一直坐在马车内,钱大拿着架马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马车的门,面色极其不耐,嘴里也骂骂咧咧:“死娘们磨磨蹭蹭的,还不赶快给我滚下来!”
郁桐侧目睨他,晚风拂过她额间的碎发,亦是拂起她嘴角的冷笑。
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从马车里面走出来,站在钱大的跟前,眉眼清冷,神色淡淡。
钱大莫名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冷意,他定了定神,挺直了身板,再次大力挥动着手中的鞭子。
“臭娘们,别想着耍花样!”
郁桐面上轻轻一笑,并未辩解什么,似不经意间看向四处。
周遭之人衣着繁复,头戴银饰,喧嚣声彼此起伏,身侧是一家刻着她看不懂字眼的店。
有人恰巧从那家店铺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至于颓丧不振的原由,大概是因其人一手鲜血淋漓,另一手一直紧紧握住右手的小指。
不仅如此,她好似发现身侧经过之人,或面扣眼罩,或缺胳膊少腿,少有健全之人。
看至此处,郁桐睫羽微颤,眉眼微微一动。
似看出她藏的什么心思,沈希礼突笑出声,眼中颇有几分玩味。
“此处是雾泉谷边界之地,不归雾泉谷管辖,也管不了,不论你是何人,只要遵循此地之道,便可在此生存下去。”
黑市。
郁桐心道,从那些人的身上收回视线。
“祭司手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沈希礼打量着她面上的变化,神色冷然,继续同她解释:“一旦有人触及其中利益,他便替会天主惩戒此人。”
话外之意是此地虽为黑市,但也立有规矩。
不论你是江洋大盗,还是逃命之徒,若想在此处生存,必须遵循‘天主’之令。
再看方才那些人,说明吃喝嫖.赌在此处早已成为寻常之态,只要守规矩,祭司手便不会要你性命。
更是在警告她勿要耍花样,也别想逃,至于祭司手是什么,‘天主’又是谁,她现在没空想这些。
若真如沈希礼所言,那她现在应在雾泉谷,而非此地。
思绪拉回,郁桐看向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茫然。
“我不太明白沈公子话中的意思。”
“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闻言沈希礼笑了笑,拿着白绸的指节轻动,将其覆上郁桐的双眼。
眼前黑沉沉一片,郁桐隐觉有人点了她的睡穴,不过少顷,她熟谙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银针用处之多,更能轻易改变人体穴位,答应跟沈希礼走的那一刻,她便做了一手准备。
早将自己的痛觉麻痹。
这下好了,四肢无一幸免,全都磕碰一次,待见到苍梧之时,她得好好想想要如何辩解。
有人拉过她的手臂,最后一把将她抗至肩侧,鼻尖顿时传来一股难闻酸臭味。
白绸之下,郁桐微蹙着眉头,再次后悔没有将嗅觉暂时掩蔽。
且晕了这么多次,丝毫未从对方的嘴里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对方扛着她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弯弯绕绕,越过阶梯,跟着又走了几步,最后推门而入,粗鲁地将她丟在床榻之上。
当她以为钱大和沈希礼同先前一样,二人又要在门外轮流监视她之时,耳边却传来钱大略显愤懑的声音。
“花琰可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明明谷主视他如己出,他却辜负谷主一番好意。连个小小的族长都拿不下,还擅入禁地灭了那炎火,害得谷主难抑梵蛊,又将心法下册送至他人之手。”
“幸好谷主英明,早早在花琰身边安插眼线,他现下被谷主通缉,哼!自作自受,活该!”
“要不是因他,谷主岂会将雾泉谷封锁,害得我们有家不能回,白白花费那么多真金白银,最后还需走这黑市才能回谷!”
眼前看不见,她的听觉却异常灵敏,她听到有人拿起杯子倒水。
“谷主在此处留有线人,你去探探是个什么情况。”
说这话的是沈希礼,经过这几天的试探,不论对何人何事,沈希礼总是表现得毫不在意。
“老大...”
钱大的声音霎时低了许些,短暂的安静过后,他又接道:“忙活了这么久,总得让小的吃上一口肉吧,嘿嘿…”
郁桐听到一阵诡异而又狡黠的笑声,短暂且局促。
舍内骤然安静,落针可闻,片刻后,她的耳边响起沈希礼极为冷漠的声音。
“如此也好,难得春宵。”
“我出去看看情况。”
“记得好好调教,免得惹谷主动怒,引起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