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淼斩钉截铁道：“烛龙大人的身躯，我们要定了。”
屋外陡然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淹没了她话的尾音。豆大的雨珠敲打在青玉砖瓦上，院里的竹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氤氲潮气也就沁了进来。风雨已来，房间便显得昏暗得很。
小蛇默不作声地往外边瞟了一眼，又移了回来。
“昀夫人。”
小蛇的声音愈发的冷，黑色的瞳孔中央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辉透了出来。
屏风后人烛影动，明明灭灭。暗黄色的烛光从屏风四角照出，是庄段清起身点燃了火烛。
“我家夫人性子急了些。”
庄段清的声音里漾着一股莫名的笑意，从光影处阿淼瞅见他抬手摸了摸昀夫人的头发。
这庄段清浑像个和事佬，看着像是在劝双方，事实上话全是偏到昀夫人那里去了。
阿淼看不得这些，撇了撇眼望向别处去。
“偷取神兽躯壳是大罪，你想祸及家人吗？”小蛇没管此刻对面的温情，句句语气中尽是不耐。
“你们不会记得今天。”
昀夫人冷笑一声，伸手拿起旁边的木盒，那木盒看着是有些年岁了，边角转折处积了许多灰尘，被她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响声。
一根极细的玉杆烟壶躺在木盒中央，烟杆处刻着万顷波浪，连一朵小浪花都被雕得极其细致。金箔包裹着杆尾和壶嘴边细细薄薄的一圈。
昀夫人拿起那把烟壶，轻轻敲了敲烟杆，细腻的青玉质地被叩出了清脆的响声，有点儿像玉珠撞响在一起。
小蛇听那几声响，极似“甫胡玉烟壶”。
甫胡玉烟壶，海神禺强的法宝之一，有探梦和操控记忆之效。
昀夫人是想用这烟壶来除掉他们的记忆。
小蛇警觉地将手快速向后边一伸，急急抓住阿淼的手，边向她传音边在她周身布下防御法阵：“她拿着的那个东西可以除掉你的记忆，屏住呼吸。”
阿淼点点头，脸微微一侧，眼神瞅着昀夫人那边示意道：“如何破此东西？”
还不待小蛇回答，昀夫人倒在对面笑了一声，将那杆烟壶举到空中顺着烛光轻轻摇晃，在屏风上映出了细碎的影子，模糊之下那些波浪仿若在流动一般。
她开口，嗓子仍是那般阴哑，音调却平缓下来。
她道，“这是甫胡玉烟壶。”
“只要你不取烛龙大人的躯壳，我便不用。”
“你们也不想记忆尽失吧？”昀夫人一步一步说道。
小蛇布好法阵后没有回答。
风急雨骤。
突然“哗”的一声，外面院子里的一根竹子不堪雨势，倒了下去。
它的眸色乌深沉沉，暗里的火光却愈发跳动。
上古神兽的耐心，终是被耗尽了。
空气在凝固的霎那，一把厉剑刺破了那扇屏风的正中央，屏风上破掉的小口边缘无端燃起了火花，并向四周蔓延开，片刻之间整座屏风便燃烧殆尽。厉剑则直直地朝着屏风后的二人而去，不带丝毫声音。
“我不喜被人威胁。”
“砰—”剧烈的撞击声。
他们身后的窗户发出哐哐声，被风雨猛烈的撞击开来，寒风与雨水随即从窗口席卷而进，火烛顷刻间被熄灭，昀夫人的脸便隐在了一片阴影中。
小蛇定睛一看，是庄段清挡在了昀夫人身前。
庄段清徒手紧紧地抓住那把厉剑，他的身体被那把剑带得往后倾，掌心被剑刃割破，鲜血流过手臂，进入衣袖，浸红了他霁青色的衣衫。
“庄段清！”
昀夫人整个人被庄段清挡住，她只能从庄段清身侧伸出手，狠狠抓住了他挡剑的那只手；“松开！”
庄段清另一只手向后包裹住昀夫人的另一只手。
轻轻的，摇了摇。
“你是凡人，为何能接住这一剑。”小蛇看着他们道。
纵使这一剑他收了些许气力，可也不是庄段清能接得住的。
“你们只需归还烛龙身体，我便放过你们。”它终是退了一步。
昀夫人再次开口，竟是完全变换了声音。
“你莫忘了，我手中还有甫胡玉烟壶。”
她的声音泠泠如玉，尾音微拖，一改之前喑哑暗沉的音色，听着约摸有着几千岁的年纪。
“你若是刚才趁我不备时用或许有几分可能。”小蛇抬眼，目光穿过庄段清直视到昀夫人，“现在你还能威胁到我？”
“刚刚没听到我的话？”
“我必须要得到烛龙大人的躯壳。”昀夫人加重语气重复了这一句话。
小蛇冷笑一声，那厉剑又往前进了几分：“即便是搭上庄段清的命？”
昀夫人猛的沉默下来，却也只有一瞬。
她再次说话时声音沉稳，语气坚定，仿佛在说一件无比确定的事情。
“是。”
阿淼忍不住去看庄段清，却没看见他的神色有任何变化。
仍是那般自若，嘴角端着抹温和儒雅的笑意。
他甚至硬生生地抓着那把剑往回推了几分。
“为什么非要烛龙大人的躯壳不可？”阿淼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看着身旁明显急躁危险起来的小蛇，不由自主地去抓住了它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小蛇眼中扑闪的火光倏然一晃，赤色便减弱了几分。
它一愣，厉剑便暂时停止了动作。
昀夫人长舒出一口气，松开了抓住庄段清的手。她沉默许久，才终于又出了声儿。
“为了救我的孩子。”
“庄呈淮？”阿淼试探道。
“嗯。”
昀夫人的声音悲切。
阿淼突然想到庄呈淮心脏周围围绕着的那一团寒气。大抵是那团寒气的缘故？可之前查探的时候那寒气对庄呈淮似乎并无敌意。
“上古神兽的血肉身躯，乃是世无其二的药材。尤其是烛龙大人这样的火系神兽。我前往章尾山，本欲只向烛龙大人求来一块血肉，却意外发现它的魂魄已然离体。”
“我便起了贪念。若是能用烛龙大人的全身血肉，必能保淮儿不死。”
“我本不该有这种恶念，可是为了淮儿也顾不得这些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办法。”
昀夫人身体不禁一晃，她抓住身前庄段清的衣袍滑了下去，“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深深地埋下头，声音带上了颤音：“瑛巧，算姐姐求你。”
姐姐求你。
阿淼错愕地看向小蛇。
什么状况？瑛巧公主的姐姐……
北海海神禺强的大女儿，芸宁。
昀夫人抚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她往旁边挪了几步。风雨中伴随着哒哒的短暂脚步声，那张隐藏了许久的脸缓缓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