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罚站，黎礼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往鞋子里垫两张纸，轻车熟路走到教室外正对水龙头的位置，站定。
过了一会，傅绡眼睛通红地走出来。
她是第一次被罚，平时连重话都没被老师说过的人，这会显得特别可怜兮兮。
突然刮过一阵阴风，吹乱了黎礼的额发，她抬了一下手打算拨开。
毛选涟以为她又要打人，决定要罚个大的，横眉冷指下面：“你给我站一楼大门口去。”
要罚就罚站人最多的地方，这样才会让唤起学生的羞耻心。
学生往往顾及面子，会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忏悔，他这时候开口教育效果最好。
这是毛选涟干德育工作这么多年总结出的经验。
但经验在黎礼这触礁了。
因为他话说完刚抬头，就瞥见楼道转角只遗留一抹校服。
兔崽子，溜得够快。
黎礼沿玻璃幕墙站在大门口，太阳光倾斜下来，连手心都照的暖洋洋。
门口有块绿地，植被葳蕤，绿意盎然，让人看着心情舒畅。
简直是块风水宝地。
若说唯一的不足，便是人来人往，每个经过的人都会好奇打量她两眼，窃窃私语，搅得她不能打瞌睡。
她掏出手机，微信找到周子枫。
【闪闪发光的礼】：给我送个耳塞，一楼大门口，谢谢。
【秋枫】：？
【闪闪发光的礼】：再来个U型枕。
【秋枫】：？
【闪闪发光的礼】：我知道你有。
【秋枫】：怎么，你要躺大门口睡觉啊？
【闪闪发光的礼】：对啊。
【秋枫】：......
周子枫拎着枕头过来时，左脸有道红印，头顶的发乱糟糟支棱着，显然也是刚睡醒。
“你又犯什么天条了？”
“打架。”
周子枫打呵欠到半道，唇微张，表情难以置信：“你？”
黎礼不愿意多说，从小袋子里掏出耳塞，仔细察看：“没你耳屎吧？”
“新的。”周子枫没好气，“不要还我。”
黎礼耳道小，耳塞塞半天弄不进去。
“服了。”周子枫看不下去，直接抬起一只手臂，拇指腹按在耳塞底部。
微微俯下身，偏头凝视她的耳廓，调整着位置。
高二年级组办公室。
三班班主任费红庆生平一大乐趣，就是端着茶杯临窗站着，看来往学生中哪些是小情侣，会搞什么小动作。
青涩的年纪，通常牵牵小手就算很出格了。
胆子大的，也只会躲到角落摸一摸对方的脸，说点悄悄话。
今天他眼睛刚往下眺，就发现个大的。手不禁一抖，茶水泼到盆摘中。
他扶正茶杯，转身朝同事们招手：“哎哟这光天化日的，这俩是谁的学生，你们来认领一下。”
几个老师闻言聚到窗边，朝费红庆示意之处看去，也是一脸震惊，议论声嘈嘈切切。
“怎么靠这么近啊。”
“这是抱一起了吧？现在小孩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个姿势动作，很像是按在墙上亲啊。”
“啧啧，女孩子怪漂亮的，也正常。咱们学校漂亮的帅气的，就没几个不谈恋爱的。”
这是教师办公室经常出现的场景，老师也是八卦的普通人。徐昼然已经见怪不怪，心无旁骛理解题思路。
倒是蒋勤美难得见费老师如此激动，抬起头来，挽了挽羊绒披帛：“学生干什么事了？”
费红庆拍大腿，挤眉弄眼道：“蒋主任您自己看嘛。”
蒋勤美的办公桌靠窗，闻言扶着眼镜探头，恰好看见那男孩子直起身转过脸来，“哦哟”一声：“这不是你们班那小子，周枫还是刘枫来着？”
热闹看着看着，自家学生塌房了。
费红庆笑不出来：“周子枫。”
徐昼然笔一顿。
转过头，遥遥看到透明玻璃幕墙下两道影子交叠。
少年将U型枕扣在少女头上，还揉了揉她的头发，满面笑容。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帘。
黎礼今天精心扎的花苞丸子头，因为步骤复杂，她拆拆解解很多次，成品才差强人意，总计耗时半小时。被周子枫故意弄成狗窝，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等他转身要走，黎礼脚下一绊，周子枫人扑进花坛里，摔了个狗啃泥。
费红庆：“怎么还被揍了......”
他们班男孩子能不能争点气啊。
堂堂男子汉，被女孩子欺负。
有个女老师说：“哎呀老费你不懂，这是现在小孩子的情趣啦。我们班男孩子就喜欢犯贱去逗弄喜欢的女孩子，被骂被打了，那叫一个美滋滋。”
蒋勤美：“我读书那会也是，小男生喜欢揪女孩子小辫，藏她们的橡皮铅笔。想当年我初一时，和班长前后桌，他老喜欢转过来和我斗嘴，我呢都烦死了……”
蒋勤美一开始忆往昔，办公室的气氛就冷下来。
费红庆看看表：“我得去看看班里自习情况。”
其他老师也突然忙碌起来，做课件的做课件，批作业的批作业，巡班的巡班。
蒋勤美谈兴正旺，见无听众，转回头：“昼然啊，你可千万别像那些毛头小子，有喜欢的女孩子就直说，又不是没长嘴。”
徐昼然：“......”
黎礼在室外站了一小时，蹲了一小时，才被踱步而来的毛选涟解除处罚。
晚上回家时腿像灌铅般沉重。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奶茶，坐下来和李若越打电话诉苦。
李若越说：“毛选涟那样的铁面阎王，只罚站已经够仁慈了。”
黎礼：“我不懂校风这么开明的新献，居然还能有体罚生存的土壤，连三中现在都不允许体罚了。”
“是的，都是直接开除。”
黎礼：“......”
李若越突然说：“对了，问你个事。”
“什么事？”
“有传闻啊，只是传闻，你——”
黎礼被上次八卦墙造谣的事弄的杯弓蛇影，紧张兮兮打断：“我又被骂了？”
“不是，”李若越说，“你跟高二那个周子枫不是走挺近吗？有人说你们在谈恋爱。”
黎礼一口水喷出来。
她抽出纸巾擦桌上的奶茶渍，斩钉截铁：“我跟谁谈恋爱，也不会跟他。”
“为什么？其实周子枫长得还可以啊。”
“这不是长相的问题。”
“性格阳光开朗，也很好啊。”
“更不是性格的问题。”
“那是......”
“我们俩，”黎礼顿了顿，“主要是太熟了，从小就认识，穿开裆裤那会就经常在一起玩。”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不是言情文里常见的男女主人设嘛。”
黎礼嘴角抽了抽。
“你好像一直在找我们俩能成的合理性。但我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地告诉你，这个几率是零。”
李若越：“......”
黎礼：“所以都是哪些人在瞎传啊。”
既然这么闲，能不能编点她爱听的——比如她和徐昼然的绯闻。
“主要是你们平时总是打打闹闹，看起来关系不错，很容易让人误会。”
“嗯，关系不错，也就平均每周对他起一次杀心吧。”
“那你说，周子枫会不会对你......”
“打住！”黎礼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个几率，也是零。”
她挂完电话，火速给周子枫发微信。
【闪闪发光的礼】：以后在学校，请你离我远一点。
【秋枫】：？
【闪闪发光的礼】：我怕徐昼然误会。
【秋枫】：傻逼。
黎礼正打算找个具有杀伤力的表情包，黎康的视频电话进来。
黎礼接起，笑意盈盈：“爷爷。”
黎康满脸慈爱：“礼礼啊，爷爷好久没见你了，怎么都不来看看爷爷。”
爷孙俩住的小区隔得不远，黎礼以前放学后经常跑去黎康家做作业。晚了就在那过夜，第二天早上和周子枫结伴上学。
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她对爷爷的依赖淡了，便很少去黎康家串门。
黎礼趴在书桌上，无比惆怅：“爸爸说了，期末考试前除了学校和家，哪都不能去，要我安安心心复习。”
“那考完就来爷爷这，爷爷给你做最爱吃的虾仁饺子。”
黎礼点点头。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周子枫，他要是不教，或者欺负你，尽管告诉我。”
黎礼委屈巴巴：“他刚刚就欺负我了。”
黎康又急又心疼，拔高嗓门：“怎么欺负你了？”
“他骂我......”黎礼对着亲爷爷说不出那个脏词，卡壳了半晌，说了个下位替代词，“骂我是傻瓜。”
傻瓜这个词纵然柔和，也已突破黎康容忍阈值。黎礼见视频画面晃了晃，屏幕中出现一根扫帚。
接着那根扫帚穿过玄关，穿过门扉，穿过楼道到达对门。
木柄头按下门铃。
门应声而开，周子枫穿着条大花裤衩，手拿牙刷，懵懵地站在画面中。
“怎么了？”
“你还敢问？”
周子枫茫然：“啊？”
黎康冷笑：“我宝贝孙女这么聪明伶俐，哪点和傻沾边了？”
“我什么时候说她傻了？”
“还装傻充愣？谁教你的？”
周子枫脸上的茫然更甚：“不是，我怎么装了？”
黎康也不再废话，一扫帚拍过去，激得周子枫抱头鼠窜。
接着视频画面中断，应该是混战中不小心碰到挂断键。
过了十分钟，黎礼的手机震了下。
她拿起来，是条来自周子枫的语音消息。
点开，捂住耳朵离远手机，周子枫咆哮的声音骤然响起。
【秋枫】：黎礼你又告状是吧？！老子总有一日要搬家，不受这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