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翌日。

    盛鉴早早醒了,见徐昼然在换衣服,问:“怎么起这么早?”

    “去砍柴。”

    盛鉴愣了下,坐起来:“要不要帮忙?”

    徐昼然没意见,“嗯”了声,走出帐篷。

    他刚要下床,徐昼然又返回,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不用了,你别来。”

    盛鉴:“……”

    山上日出早,天光微熹。

    盛鉴左右睡不着了,索性也起来,打算在外面走走,呼吸呼吸野外的新鲜空气。没溜达多久,看见黎礼打着呵欠从帐篷出来。

    他笑着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黎礼抓抓头发,眼底一圈淡黑,显然没睡足:“因为昨晚擅自离营的事情,被汪老师罚了,现在要去树林里砍柴。”

    盛鉴觉得好笑,憋住了:“你们俩也挺倒霉的,其实放电影期间也有不少人溜出去了,只不过都早早回来,没被汪老师发现。”

    黎礼叹了口气。

    都是没手机惹的祸。

    她问:“几点了?”

    “五点四十。”

    “我该走了。”

    “你们去哪砍柴?”

    “先去集合点,汪老师说会有人领我们去。”

    盛鉴舐了舐干燥的唇,踟蹰了会:“反正我也空,和你一起去吧,多个人也能早点结束,你好回去补觉。”

    “好啊。”

    到集合点,伐木工已经在那等着了,身材很结实,自称王叔,怪道:“怎么来了两个?”

    盛鉴解释:“我来帮忙。”

    王叔竖起大拇指:“小伙子热心肠啊。”

    黎礼问:“徐昼然呢?”

    王叔朝后努努嘴,“在库房里,你们俩也跟我来,挑工具。”

    库房是那种活动板房,小两层,汪得带他们上二楼第一间,推门就是琳琅满目的伐木工具,锤子、镰刀、锯子、钢梯、竹筐、工作服等一应俱全。

    徐昼然已经换了橙蓝撞色的工装,正低头扣腰带,听到动静目光稍抬,看到盛鉴时一愣,眉心拧了拧。

    盛鉴倒是很开心,不吝啬地夸道:“果然个子高穿什么都好看,行走的衣架子啊。”

    纵然对徐昼然有滤镜,黎礼听了也觉肉麻,瞟了眼:“一般啊。”周子枫也差不多的身型,宽肩窄腰,体态端正,看得久了也就无感了。

    话音刚落,徐昼然拎过顶安全帽扣在她头上,狠敲两下,懒洋洋的嗓音道:“快穿。”

    工作服都是男款,最小码套在黎礼身上,也宽松得像麻袋,她把上衣扎进裤子,裤脚折三卷,勉强不那么拖沓。

    走动两下,后背感觉空荡荡,风凉飕飕直往里钻,她在钉盒中找到一个排夹,背过身去:“徐昼然,帮我把后面的衣服收紧。”

    “我来吧。”盛鉴离得近,顺手就接过来,弄好后关切问:“这样行不行,会不会太紧了?”

    “可以了。”黎礼伸了个腰,活动还算自如,笑眯眯拍他的肩,“谢谢你啊,盛鉴同学。”

    盛鉴耳尖漫上点红,结巴道:“举、手之劳。”

    徐昼然手还伸在半空,微微眯眼。

    砍柴地点距营地不算太远,跋涉十来分钟就到了,王叔将工具包往片轧平的草地一丢,周遭勘了圈,确定安全后拍手:“来来来,把手套带上,开工。”

    说着给黎礼甩来副尼龙手套,“小家伙,这个给你。”

    被称作小家伙的黎礼默了瞬,把手套戴上,弯腰握住镰刀,找了根细枝试水。砍了半天,枝条仅受了个皮外伤,如果是个人的话,缝针当天出院,第二天就能生龙活虎的那种。

    好丢脸……

    她抬头看看四周,王叔在打电话,徐昼然低头调整帽檐。

    再往左移,撞上盛鉴笑意盈盈的脸。

    “你应该是握法不对,所以劲传不到刀上。来,我示范给你看。”

    盛鉴动作利落,眨眼间,树枝轻松被劈下。

    黎礼抱枝放入筐中,对他生出几分崇拜:“你怎么这个也懂,好厉害!”

    “我爷爷奶奶就住在深山里,我是被他们带大的,天天跟着砍柴,耳濡目染就会了。现在就算搬市里,寒暑假也会回去帮忙。”盛鉴把镰刀还她,目光含笑,鼓励道。

    “试试。”

    黎礼学着样握住刀柄,做了个挥刀的假动作:“这样吗?”

    “很好了,胳膊别收着。”盛鉴扶高她的手臂,“就这样,砍前维持这个角度。”

    王叔电话里哄完老婆,看到教学现场:“嚯,那小伙子还挺专业,是不是?”

    徐昼然没接话,冷冷瞥了眼,慢条斯理套手套。

    黎礼深吸口气,看向盛鉴:“我砍了?”

    盛鉴:“砍吧,一回生二回熟,当练手了,只要别砍到自己身——”

    “咻。”

    镰刀脱手,擦着徐昼然的腰扎进他身旁的树干,刀柄震动不休。

    ……

    盛鉴的话蓦然停住。

    也别往别人身上砍啊……

    黎礼吓得呆在原地,大脑空白。

    王叔慌叫一声,真出事他可担不起责任,赶紧去检查少年有没有受伤。

    幸好只是工作服被割开道口子,里面的衣服完好无损,顿时松口气:“万幸万幸。小丫头你停手吧,再砍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黎礼悻悻然把镰刀放下:“我还可以做什么?”

    王叔:“你从工具包里拿个折叠小板凳,坐着。”

    黎礼依言照做,双手撑放膝上,端正得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然后呢?”

    王叔摘下手中的表塞她怀里:“给我们报时。”

    黎礼把表还给他:“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偷懒。”

    王叔很诚恳:“你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帮忙了,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

    这话真的好伤人,她低头不吭声。

    僵持间,徐昼然突然朝黎礼走去。

    盛鉴感觉他同桌心情不是太好,生怕两人起冲突,拦下他:“别生气,她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黎礼一下子从凳上起来,躲在盛鉴身后,无辜地眨两下眼睛,算是无声附和。

    徐昼然觉得好笑:“我看起来生气了?”

    盛鉴:“可你脸色不大好,不是生气……那是生病了?”

    他目光落在紧挨着盛鉴的黎礼身上,再了无痕迹拂开,点头:“没错,生气了。”

    毕竟自己失误在先,黎礼一秒低头认错,耷拉着眼睛:“对不起。”

    又有些不甘地解释:“手套太大,橡胶内面不知道为什么是湿的,砍的时候就滑出去了,其实我没那么笨手笨脚。”

    徐昼然耐心听完,慢悠悠问:“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黎礼:“那你还想我怎么做?”

    “你过来。”

    盛鉴还想再劝下,一想到他同桌向来彬彬有礼,素养优良,不太会和一个女孩子过不去,按耐住了。

    徐昼然果然彬彬有礼地说:“黎礼同学,帮我个忙。”

    黎礼愣了下:“叫我什么?”

    江岸捉弄她爱这么叫,盛鉴是为了礼貌这么叫,可徐昼然连她名字都很少喊,更别提会说“黎礼同学”四个字。

    就显得很疏离。

    徐昼然没回答,对盛鉴说:“分区域吧,你在这,我们去那儿。”

    “啊,好的。”

    黎礼不断回头看,盛鉴在视野中已经快糊成一团了:“要离这么远吗?”

    徐昼然站定:“远点儿好。”

    黎礼:“你是不是看盛鉴手法太专业,怕自己被比下去,丢了面子。”

    徐昼然没有驳斥,仅睨了她眼,把竹筐拎到她面前。

    她当他是默认了。

    唉。

    男人间可怕的胜负欲。

    “你不是想干活么,”徐昼然提起镰刀,下颌点点那个筐,“跟在我后面,帮我装木头。”

    “可我还是想试试砍柴。”

    “你还是算了。”徐昼然脱口而出,然后看到她眼中的神采瞬间消失,唇角向下撇了撇,好像要哭。

    “主要我今天腰疼,弯不下去捡柴。”

    黎礼的目光又亮了:“我爸爸经常也经常腰疼,有个药很管用,他常年吃,你可以试试。”

    面对她献宝般的眼神,徐昼然很给面子地问了:“是什么?”

    “六味肾宝片。”

    “……”

    他沉默片刻:“谢谢,目前还不需要。”

    四个人的效率还是挺快,很快就收集齐燃篝火需要的柴量。恰逢早餐时间,王叔让唯一的小姑娘先去吃,俩男生留下来陪他搬柴。

    营地北端有块圆形水泥地广场,中央有砖砌成的围栏,里面放置着巨大的铁栅盆。

    王叔爬上钢架,让两人在下面轮流递柴木。

    盛鉴把最后一块木头递上去:“徐昼然,晚上篝火会结束后,我想做一件事。”

    他抬起头,郑重其事说,“我要向黎礼同学表白。”

    徐昼然目光从梯子收回,像是没听清:“什么?”

    盛鉴脸红透,死活不肯再说,只是问:“你觉得这个时间点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你觉得什么时机好?我想尽快让她知道这份心意。就像她本人说的,喜欢一个人就要说出口,不要藏。”

    徐昼然正想说下辈子,突然看到黎礼又返回来,手中提着个篮子,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早餐。

    “我怕你们回去只有别人吃剩的早餐,所以单独给你们送来。”她把篮子放小圆凳上。

    “谢谢啊。”盛鉴咳了声,“黎礼。”

    黎礼惦记着送早餐,自己就匆忙啃了几口面包,这会拿了瓶牛奶正仰头喝,闻言被呛到。咳嗽间想,今天怎么回事,徐昼然喊她黎礼同学,盛鉴反倒把同学俩字去掉了。

    好在她这个人适应性比较强,笑了一下:“我们都这么熟了,还说什么谢谢。”

    白天依然是野外训练和团队合作游戏,晚上篝火会拉开序幕。大家因为高强度运动精神萎靡一天,看到篝火熊熊燃起,都为之一振。

    大家围成圈坐,营地请了专业团队来表演节目,载歌载舞,高潮迭起。

    篝火会接近尾声,汪得鼓励有才艺的同学上去即兴表演。

    放在平时,黎礼已经跃跃欲试站起来了,但她太累,盘坐地上,撑着下巴看有谁想打头阵,准备为他鼓掌。

    不经意和正对面的盛鉴对上目光。

    盛鉴抿着唇冲她笑,她也好心情地回以灿烂笑容,还举手挥了挥。

    盛鉴碰碰徐昼然胳膊:“你看,她朝我笑了。”

    徐昼然掀起眼帘,不为所动似的又垂下:“你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什么呢。

    “真诚直率,很有朝气,活得快乐又闪闪发光。”盛鉴想了想,描述不出具体感觉,只好打比喻,“像夏日的风,也像海上初升旭日,仅仅是看到她心情就会变好。”

    他反问,“你难道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女孩子的友谊像春雨,总是来得很快。

    傅绡难得鼓足勇气上去表演朗诵外国诗歌,黎礼正认真听着,华臻勾过她的小指:“黎礼,陪我去趟厕所呗。”

    黎礼欣然同意。

    傅绡下场,赢得满堂喝彩,汪得扯着嗓子喊:“还有人要上来吗?快快,有才艺就别藏着掖着了,大胆表现出来。没人的话篝火之夜就要结束了,再也没机会了啊!”

    现场交头接耳,有人起哄有人调笑,就是没人举手。

    盛鉴想起告白计划,心跳渐快,大脑轰鸣,打好腹稿的开场白在紧张下一字都想不出。

    他几乎要临阵退缩,好在有个男生站起来,笑嘻嘻说:“老师,表演讲笑话行不行?我就会这个。”

    汪得:“行啊,怎么不行。笑话讲得好,未来的脱口秀之星非你莫属。”

    盛鉴松口气,正打算和徐昼然聊聊天纾解下焦灼情绪,扭头发现人不见了。

    黎礼已经出来,华臻肚子疼,让她拿包纸送来,说可能会蹲很久,如果等不了就可以先走。

    篝火晚会持续两个小时,黎礼已经坐得腿麻。再加之靠音响近,耳朵被持续轰炸,到现在还嗡嗡作响,所以也不着急回去。

    夜晚时,帐篷屋脊上会亮起小灯珠,浪漫到像银河坠入地表。她正变换着角度出神欣赏,走到一处拐角,倏然一只手伸出将她拉进帐篷与树之间。

    黎礼吓一跳,正要叫。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接着耳畔拂过压低的声音。

    “嘘,别怕,是我。”

    黎礼眼睫扑扇,更多光线涌入,她终于能将徐昼然脸部轮廓看清。炽盛火光经距离递减,照在他脸上已经淡成浅绯,像脸红一般。

    “唔唔。”

    徐昼然松了手。

    黎礼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看远处喧闹的人群,又看看他:“你被汪老师催着表演节目了?”

    他肯定避之不及,否则也不会偷偷摸摸躲这儿来。

    她一本正经:“你还是要有点集体荣誉感,不要这么高冷。说到才艺,你不是会弹钢琴吗?”

    “这里哪有钢琴?”

    “也对。”黎礼歪了下头,“不然唱歌?你声音很好听,可以试试。”

    “我对唱歌没兴趣。”

    “那你最擅长什么?”黎礼想了想,“背圆周率吧,精确到3.14后面九十九位的那种,反正你记忆力这么好,应该能倒背如流。”

    “这个才艺,我六岁以后就不表演了。”

    黎礼:“……”

    这个人总是找茬,聊不下去了。

    她心里惦记华臻,正要走,徐昼然却将她按回帐篷上,单手撑着树,垂下眼睛看几乎被拢在怀中的少女,慢慢说:“但是,我会预知能力,想不想验证一下?”

    黎礼很捧场地“哇”了声:“那你算算我以后能上什么大学。”

    “这个算不了。”

    黎礼嘁了声:“那你能算什么?”

    “太远的不行,只能预告今天的,我可以向你透露两件事。”

    黎礼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篝火会结束后,盛鉴会向你告白。”

    她愣了瞬,扑哧笑出声:“好像挺离奇的。徐昼然,你是不是输了什么国王游戏?”

    徐昼然没有笑:“但是你要拒绝。”

    “为什么?”

    “你应该不喜欢他。”

    “我喜欢他啊。”

    徐昼然微怔,眸光暗淡。

    黎礼脸隐在昏处,一只手伸出来拽住他的衣角,有个软软的声音说:“但是这种喜欢,和对你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对盛鉴的喜欢,是欣赏的喜欢。对你的喜欢,是想亲近的喜欢。”

    “比如现在,”黎礼张开手臂,“我想被你拥抱,徐昼然。”

    如她预料,徐昼然没有动。

    “拒绝他,嗯?”

    黎礼垂下手,轻哼了声:“假如我不呢。”

    “我会不高兴。”

    “你为什么要不高兴?”黎礼莫名的委屈泛滥,鼻子一酸,“你有什么立场不高兴,你又没那么在意我,永远都是我在奔向你,你只会在那里坐享其成我的爱意。”

    说着说着眼眶真的红了。

    “上午我都道歉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说句没关系呢。小木屋里只给我枕头,自己盖被子,你就不能让让我吗?还有我用心一笔一划写的情书,你也批得一无是处。而且你居然把我拉黑过一段时间,傅绡这么讨厌我,都没有把我拉黑过。开学时,我给你送书,你接都没接,一点面子都不给。”

    到后来越来越愤愤不平,捏紧拳头说:“知道我最气什么吗,之前在西餐厅你还抢我的甜品吃!你真的很过分!买过单就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把全国的西餐厅都买下来,让我一辈子吃不到那款蔓越莓火山泥!”

    徐昼然:“……”

    就,还挺记仇。

    他一言不发听她发泄完,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轻声:“因为我会吃醋。”

    黎礼被这句话砸得发懵,她试图理清“吃醋”俩字背后所代表的涵义,又觉得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人情怯。

    她仰起脸,决定当一回缩头乌龟。

    “那么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徐昼然微弯身,衣料窸窣,少年的轻喘声在耳边漫开,“我会在此刻亲你。”

    他们在篝火之夜接了个蜻蜓点水的吻,一个青涩、毫无技巧的吻。

    唇齿相贴时,心跳快要破腔而出。

    黎礼睫毛微颤,目光从心上人的眉眼转向远方。

    天空和青山在暗色中朦胧成冷调水墨画,下面沸灼着的是欢声笑语和炽热篝火,构成一抹明媚亮色。

    正如暗昧之下,是昭昭爱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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