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高

    露营地位于山脉深处的坳地,河流蜿蜒中穿,将基地分为东西两部。

    草坪是人工栽培,平坦而柔软,上面整齐搭着天幕和帐篷,一眼望不到头。

    西边接待散客,东边用来接待新献的学生。

    大巴停在泊车处,老师叮嘱大家带好随身物品,下车集合。

    两个多小时车程,黎礼后半段不知不觉睡着,一个姿势久了,站起来腿麻了下。

    顶着下肢刺麻的针感,一瘸一拐下了车。

    迎头看见傅绡吃力拎着登山包从对面车下来。

    她看了会,喊:“傅绡。”

    傅绡抬头。

    “拉链没拉好,”黎礼指她身后,“东西落下来了。”

    接着她的头被不轻不重拍了下。

    徐昼然淡淡说:“你的作业本也落了。”

    “谢谢。”黎礼收好本子,听到头顶传来声音,拖腔延调。

    “我就翻了一页,十道里面错七道,盛鉴教的也不怎么样。”

    黎礼:“……”

    已经把行李拖到安置房的盛鉴返回:“你们在聊什么?”

    黎礼指徐昼然:“他说你坏话。”

    徐昼然:“?”

    盛鉴:“啊,说了什么?”

    “说你教题教得不好。”

    “这样啊……”盛鉴挠挠头,“徐昼然说得也没错,我不太擅长表达,讲题比较啰嗦,他几句话就能抓住重点。如果你有不懂的,还是问他更好。”

    导游吹口哨。

    大家集合在营地前。

    导游介绍说每顶野营帐篷大约二十五平,放两张床,可以容纳四个人。

    优先同班分配。

    讲完注意事项,有人高喊:“请问可不可以男女混住啊?”

    男生那一块闹哄哄笑开。

    带队老师汪得年纪刚过三十,没那么古板,笑骂了句:“想得美!照照镜子啊,臭小子们!哪个姑娘乐意。”

    有个短发女生大胆发言:“是帅哥的话,我愿意啊。”

    女生这一块也掩着嘴偷笑。

    营地工作人员给每户帐篷都送了提篮午餐,面包、酸奶、烤肠、意面……以及一捧热烈灿烂的花。

    天幕下的餐桌摆放满满当当。

    早春山雾朦胧,阳光透下来,漫野如仙境。

    黎礼拍了一张照,光影构图美得不像话,不用修就可以直出。

    给周子枫发去。

    【闪闪发光的礼】:[图片]枫枫,请先停下手中的家务活,欣赏我日益精进的摄影技术。

    隔了一会。

    【枫枫】:滚。

    好暴躁。

    黎礼摇着头收起手机,端盘站起来。

    同班的华臻叫住她:“黎礼,我们来一起合个照吧。”

    黎礼指指自己:“和我?”

    “对呀。”华臻摆弄着桌上的花瓶和餐具,笑着说,“来吧。”

    她和华臻不太熟,仅体育课聊过几句,见她热络,还是走过去。

    三连拍后,黎礼挑了几块蛋糕,起身:“我去找朋友玩,不在这吃了。”

    华筝和她挥手告别,见人走远了,低头把照片发给她认的“干哥哥”。

    祝关楷收到也没仔细看,把手机给江岸:“岸哥,我妹推荐的美女,看得上不?反正也闲着,找她排排闷?”

    江岸扫了眼,一脚踹过去,手机抛还:“你不看看是谁。”

    “谁啊。”祝关楷捡起掉地上的手机,恍然,“噢,熟人。”

    江岸远眺一眼,笑了笑。

    “岸哥你——”

    祝关楷抬头,只看到个背影,把“人追得怎么样了”几个字咽回去。

    这次露营,高三学生备战高考,都很自觉没报名,但江岸和祝关楷是唯二的例外。

    江岸不用挤独木桥,祝关楷是家里根本无所谓他这个养子考几分。

    两人和高一俩男生合宿。

    江岸一走,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祝关楷从裤兜掏出一副牌,抖着腿问:“咱仨斗地主?”

    两个男生齐声:“我不会。”

    祝关楷满脸横肉,长得像水浒传里的李逵,眯眼时更是凶相毕露:“不会?”

    俩男生胆战心惊:“会、会一点点……”

    “这不就得了。”

    黎礼坐下没多久,江岸也来了。

    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徐昼然看了他一眼,江岸打了个呵欠,撑着腮,手拨转着黎礼盘子,“吃这么点?”

    盛鉴交游不广,消息闭塞,但也听过江岸的大名和他一些“光荣事迹”,见他过来搭话,忐忑不安放下筷子。

    黎礼已经对江岸厚脸皮和自来熟见怪不怪,把盘子拉一边,身子也挪了挪。

    “不关你的事。”

    “哦。”江岸拖着嗓子,“故意装饭量少,在男生面前保持形象是不是?”

    他瞟眼徐昼然:“告诉你啊,我们男人呢,其实不喜欢瘦得像豆芽菜的身材,也不喜欢乖乖女,喜欢那种——嘶!”

    盛鉴惊得下巴落地。

    张着嘴看徐昼然坦然收手,轻飘飘一句:“别说这些。”

    江岸把扣自己头顶的花篮扔开,“啧”了声,低语,“还是这么会装。”

    黎礼左右看看,咽下食物:“你们男人,喜欢哪种啊?”

    徐昼然:“……”

    江岸笑得抖肩。

    “让某个假清高的人告诉你啊。”

    盛鉴感觉谈话走势不对,岔开话题:“对了,有个关于石婴山的民间传说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啊。”

    江岸撇去身上花花草草,懒洋洋接话,“之所以叫石婴,是因为这里埋了很多婴儿尸骸,地皮得长期滋养,逐渐诡化。这里很多山头都是婴儿形状,据说一到晚上就会活过来,很邪门。”

    黎礼拿牛奶的手一顿,抬头看看远峰。

    还真有几分像趴着的小孩子。

    江岸瞥了眼,哑笑一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讲:“我妈老家就在这一带,听她说上世纪□□年间,长宁还是个穷山村,这里更贫瘠,天灾人祸下大家只能啃墙灰煮树皮求生存。到后来实在没吃的,就打起小孩子的注意。上到七八岁的儿童,下到刚出生的婴儿……”

    黎礼听得鸡皮疙瘩起来,紧靠徐昼然,努力做到心无旁骛吃东西。

    然而声音还是源源不断钻进耳朵。

    “……都惨遭毒手。有的父母也心疼啊,索性就挨家挨户互换小孩,来减轻罪恶感。”

    “小孩子被当作牺牲品,怨气很重,死后魂魄积聚在地下。石婴山山麓那些村子,村民都有睡高脚床的习惯,就是出于睡觉时不能贴近地面的禁忌。”

    盛鉴平时喜欢看怪力乱神的闲书,听得认真又捧场:“贴地面会怎么样?”

    “会被冤魂拖入地下。”

    江岸说:“去年有个年轻村民不信邪,也嫌麻烦,守林时没带折叠床,非要躺地板上,等被发现时已经硬了。”

    盛鉴:“硬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呗。”江岸勾唇,“挪走尸体后地板上两个人形,一大一小。”

    一圈人此刻都盘腿坐在木托板上,黎礼突感肌肤冰冷,倏然站起来。

    江岸明知故问:“哟,黎礼同学怎么了?”

    盛鉴抬头四处张望:“是老师喊集合了吗?”

    黎礼踢踢腿,抻抻手,听见自己声音干巴巴:“没、没有,坐久了,活动下筋骨。”

    这一活动就活动到汪得身边。

    汪得在车上就注意到这小姑娘,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安静睡觉,长得又乖巧,还挺乐意和她聊天。

    笑着问:“你是哪个班的?”

    “高一7班。”

    “怎么不和同学们一起,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没事。”黎礼说,“就是觉得老师长得一脸正气,阳气应该很旺,在你身边有安全感。”

    汪得:“……”

    所以周围是有鬼吗?

    用完中餐,有两小时整理内务和休息时间。然后再度集合,开始拓展训练。

    营地有两种项目供自选,溶洞探险或者山道徒步。

    汪得挥手示意安静:“有幽闭恐惧症的选山道,来我左手边。有恐高症的选溶洞,来我右手边。来,站队!”

    有人问:“两种都有怎么办?”

    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伺候不起,您打道回府。”

    导游补充:“钱可不退啊,车费也自理。”

    大家笑做一团。

    黎礼事先做过功课,心心念念那片古道竹林,毫不犹豫往右走去。

    中途碰到徐昼然和盛鉴,邀请一起去山道。

    徐昼然:“他恐高。”

    “啊,”黎礼惊讶,“不严重的话其实——”

    “很严重。”

    插不进话的盛鉴:“……”

    徐昼然低头看手机,读着介绍页面的字:“中间有段凌空两千米的条索栈道,仅容一人通过,铁索作撑,恐高及心脏病患者慎入。”

    那他真的不行。

    盛鉴依依不舍:“那你们好好玩,注意安全。”

    山道小分队一共三十余人,顺着狭窄石阶路拾级而上。越高雾气越重,石坡湿漉漉,黎礼踩到一截滚圆树枝,人往后仰。

    傅绡恰好在后面,扶住她的背。

    黎礼站稳了:“谢谢。”

    傅绡面无表情,也没说话,加快脚步从她身边经过。

    徐昼然听到动静回头,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黎礼往里站了站,让后人通过,把水杯递给徐昼然,蹲下来:“鞋子被人踩掉了。”

    等她系紧鞋带,两人已经落在队伍末端。等走到山南,大部队都上了栈道,女生惊叫声和男生哄闹声此起彼伏。

    眼前是一段陡峭凶险的木椽栈道,延伸到云雾中,能见度只有十来米。

    黎礼搭安全扣时,听到前面有人在聊天。

    “听说了吗?上个月这里还有人剪掉安全绳自杀了。”

    “不奇怪啊,每年都有人死。”

    黎礼手顿住。

    来时仅凭几张网图和一腔热忱,现在她好想退回去。

    脚趾刚动,头顶突然降下片阴影,接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不容置喙按下。

    “咔。”

    金属扣嵌入滑索。

    黎礼双眼一黑。

    汪得说过,这道安全锁一旦扣上就解不下来,防止中途出意外。

    始作俑者马后炮地问:“害怕了?”

    “没有。”

    “你声音在抖。”

    “冷的。”

    徐昼然好整以暇说:“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了。”

    黎礼小心翼翼踩上木板,脚底发出咯吱声,好像下一秒就要解体。

    她拉拉安全绳,确保结实后站上去。

    徐昼然要跟着上来,黎礼慌张:“停!”

    他没动了,看着她。

    “你离我远一点。”她慢慢慢慢地往前移,“我怕站太近,木板承受不住重量。徐昼然,我还不想在这里和你殉情。”

    “……”

    徐昼然每走几步就要停一会,倚着岩壁看蜗牛在前面挪。

    他眺了会风景,回头,发现壁上一只蚂蚁举着食物,轻轻松松超过了那只蜗牛。

    “黎礼。”

    “啊?”黎礼转头,身子紧贴铁锁,一张惨白的脸,眼神紧张迷茫,可怜兮兮的。

    算了。

    他说,“注意脚下,前面要下去。”

    再往前,栈道急转直下,筑在接近九十度的垂壁上,供攀缘的铁锁在风中摇晃,发出叮哐之声。

    黎礼往下觑了眼,一阵头晕目眩。

    垂壁凿有落脚点,很浅的小坑,她尝试踩了下,有点滑,又缩回去,站在木板边缘不敢动,第二次打起退堂鼓。

    徐昼然很快也过来:“怎么不走了?”

    风势骤急,裹挟寒雾湍流般拍打岩壁,脚下木板晃得厉害。

    黎礼甚至觉得人都要被刮下去了,等回过神,人已经紧紧勾住徐昼然脖子。

    紧到发窒。

    头发就擦着他唇角,呼吸声也近在咫尺。

    徐昼然愣了愣。

    听到怀里的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徐昼然,我们回去吧,我不能再走了,我会死的。我才十七岁,不想英年早逝,我还没见到欢欢当妈妈,新机壳还在中转站,寒假作业还没写完,那么多错题没机会改了,呜呜呜,还有……”

    平时也不见得多爱学习,这时候居然会惦记寒假作业。

    徐昼然挺惊奇。

    黎礼倒豆般讲完,继续抽噎:“而且,我还没等到你说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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