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愚笨的女人,竟然一手毁掉你儿子无上的殊荣。”两人所在的地方是掖庭狱是专门为皇室贵妇准备,即便已经是干爽整洁,还是比不上她们原本所居住的殿堂。环境的转换带来为了身体的不适,且对面还是她如今厌恶到极点的晋王妃。淑贵妃心中的怨念之气高涨,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那娘娘可否告知我,你会允许我的孩子享受这份殊荣多少的时间?两年?十年?娘娘,我可没忘记,圣上就是承继了兄长的大业。”晋王妃嘲讽地反问淑贵妃。除了晋王,淑贵妃还生育有十一皇子霄元琨。皇孙可以辅助晋王登上那个位置,他们自然会保他安全。可是日后呢?哪怕已经坐在了那个位置之上,晋王都无法再诞生任何一个直系血脉。随着年岁渐长,与其眼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会落入血缘不明的孙子之手,淑贵妃自然是会选择成为十一皇子的助力,铲除已经是毫无利用价值,甚至是挡路石的皇孙,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个皇位继承人。不对,有可能淑贵妃在得知晋王身体的情况后,早已做好了同时要扶持十一皇子的准备了。

    “你出卖晋王,把自己的娘家都一同拖下水,你又能得到什么?”

    “娘娘可是高估了我父亲,连娘娘都能在十一皇子身上做好第二手的准备,我父亲又怎么会没有。他的忠心向来都不是唯一的,说不定此时已经自发拿着罗列好的罪证去揭发王爷了。”她父亲不是一个只会一心等待的傻瓜。她被软禁那一刻起,父亲就果断舍弃了她,并做好了随时要和晋王府分道扬镳的可能。瞧瞧眼前的贵妇人,记忆中晋王妃就未曾见过她此等模样。没有了华贵的珠宝配饰,发髻凌乱,衣裙又脏又皱。洗去铅华,晋王妃发现原来淑贵妃甚至都比不上民间的妇人,至少她们的脸上还能瞧见满足的笑。寻求一生,黄白之物,尊位权势不过是充满着不安的追逐,担心着他人的觊觎,永远被欲望灼伤的眼睛,日夜不停地挣扎,还不如平民百姓,粗茶淡饭,有伴侣相伴,有儿孙绕膝,平安淡泊,自在而舒坦。好不容易悟出来的道理,她这辈子是无法扭转了,但愿她的孩儿能看到此般的明日。

    在牢中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除了偶尔审讯官员会过来问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剩下淑贵妃和晋王妃两人四目相对。淑贵妃不愿意和晋王妃有太多的对话,每日做得最多的事情莫过于瞧着日光在那仅有的一扇窗里移动的轨迹,然后闭眼昏睡,宛如多年前一样。睁眼之时,内侍早已在门外等候,圣上想见见淑贵妃。

    那日的召见仅有圣上和淑贵妃,里面的谈话为何无人得知。只知出来之时,淑贵妃的额头被撞破,嘴角裂了。恩宠散去,又怎么能乞求怜爱?

    “回去的路途遥远,要不嫌弃,有臣送娘娘一程。”

    “那就有劳闫大人。”闫楚禛的出现有点出乎淑贵妃的意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了嘴角的血迹,淑贵妃就转身向前顺了他的好意。比起那些恶心的内侍,跟闫楚禛走一路还是顺畅些。

    回去的路很安静,路过的内侍都默认看不到他们,低着头自动知觉地走在一侧。风卷起了地上的沙尘,刺入眼让人生疼。淑贵妃眨眨眼,泪水冲刷出异物的同时,她在某个角落看了许久。如过她没记错的话,在那层层叠叠的宫檐后面,是不起眼的甘露殿。

    和牢中的梦一样,她似乎又回到了在甘露殿的日子,不过是刚入宫的女子,仗着兄长的些许从龙之功,得以封了一个才人。甘露宫地处阴寒,冬日里的寒风没日没夜地光顾。位份底的才人能得到的分配的是极少极少,要是再感染个风寒,就会缠绵许久。

    “醒了?冬日那么冷,为何还不多添些炭火。”

    那是?哦,是一同在甘露宫的才人。主位的裕嫔娘娘性格不讨圣上喜欢,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为难同在一宫的才人是常有的事情,冬日里克扣碳火更是家常便饭。来自诗书世家的小姐,因有家中在外头帮忙打点,比起无依无靠的她,日子就相对轻松些,即便如此,还是各种捉襟见肘。

    对了,她叫媛茵,年长她两岁,不管何时总是温柔贤淑,眼里总是明媚得让人联想起冬日里的暖阳,一如她每次偷偷送过来的碳火。

    眼睛,那双杏眼,她后来也是看过的,在哪里?相似的眼眸,少了媛茵的温暖,冷艳而美丽,比媛茵更加动人,更具有活力,那又是谁呢?媛茵呢?她后来又去了哪里?她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娘娘可是想起了故人?”

    恍惚之间念出了名字都不知,不过就是牢中数日,她就忘记了宫中慎言慎行的规则。“闫大人今日怎么如此得空?是不是想带来什么惊喜给本宫。”

    “娘娘可真会说笑,臣不参与审讯,不过是想和娘娘聊聊,谈谈一些往事。”

    “当年娘娘进宫的时候,有一位姓程的才人,后来因父兄卷入文字狱而被降罪,娘娘可曾记得?”

    淑贵妃嗤笑,“宫中人之多,既然闫大人都说是故人,本宫又何曾一一记住。”

    “娘娘可真是贵人善忘,陆相一手弹劾主导的案,陆家几乎成了最大的收获者,娘娘居然忘记了。臣本以为娘娘能给予个方便,还故人一个清白,没想到还是臣多心了。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文臣,娘娘何至于。”那一场的文字狱来得突然,闫楚禛翻阅了卷宗,发现里面证据之一就是程大人儿时和妹妹的一封书信。不管是淑贵妃想不起来,还是不愿意想起都不重要,他要还原当年的事情,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看来今日本宫要闫大人失望了,本宫与闫大人所行之路向来不同,闫大人就不必再送,到此即可。再会。”掖庭狱已至,两人的谈话也就没有了要继续下去的理由。下次再见晴空已不知是何时,在牢门关闭之前,淑贵妃贪恋再次抬头看看晴天白日,那宫殿的轮廓已经远得不可捕捉。是她忘记了吗?忘记媛茵被官兵抓走时候那双眼睛。闫阁老辞官,圣上想再下一子挫了世家的锐气,兄长想要向上,陆家需要表忠心。程家不过是所有的欲望周旋中非常不巧的和前右相有着一丝师徒关系,媛茵不过凑巧地碰瞧见她在裕嫔娘娘的药里做手脚,而她刚好不愿意再听见媛茵在跟她讨论程家父兄是如何疼爱她这个女儿和妹妹,那样的日子会更加冷。

    程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诗书之家,和百年世族的闫家不可以比肩,淑贵妃也未曾听过闫家和程家有何交集。她不明白为何闫楚禛会在今日提起程家。淑贵妃更加无法得知的是,陆相一手策划的局,程家被牵连其中,全族问斩,还是有漏网之鱼逃脱其中。她成为了闫楚禛的妻子,正是这位程家女婿将他们陆家送入牢狱。天道轮回,异常碰巧地,所有的因果相报已在此形成了对接。

    和许多无头冤案一样,为程家翻案的时机尚未成熟,但对晋王、淑贵妃以及陆家等的审讯已经即将迎来结局。今日狱卒送来的饭菜格外的丰盛,还有洗漱用的清水,以及宫女送来的一瓷瓶和一尺白绫。晋王妃一声不吭地吞食着饭菜,手里暗暗捏紧了衣裙下葛姑给她的另外一个药瓶。晋王和淑贵妃的罪行涉及皇家,并不是所有的罪状都适合公诸于天下,其中就包括,皇孙并非皇嗣。圣上是绝对不允许天下人指着墙上的皇榜耻笑他的蠢笨,王妃和皇孙必然不能活着走出牢狱。毒药或者是白绫都是最体面的解决方法。

    “这是?”负责抬尸的粗使嬷嬷抬着披着百布的担架迟疑地看着眼前的来人。

    “两位辛苦了,那位怎么说都是曾经的王妃,事关皇家。如今在牢中暴毙,王爷怎么也放心不下,让小的过来看看。”

    哦,原来是过来瞧瞧人是不是凉透的。抬尸的嬷嬷不是第一天在此干活,贵人之间的争斗她们都是有所了解的。太子没了,晋王眼看要倒了,目前皇子中就剩下一个端王了,她们可不敢得罪。“只有一刻钟,久了就不好。”

    “自然,自然,辛苦了,这是我们王爷的一点心意。”宫女赔笑着递上准备好的银子。

    “王爷客气了。”两位嬷嬷呵呵两句,就把银子收好,侧过身站在一边闲聊去了。晋王府的宫女拧着帕子俯身向前,伸手在晋王妃的脖子,手腕等地方探查了一番,直到确认大人和小孩都的确没了气息,才重新盖回白布。

    晋王妃已经被剥夺了王妃身份,母族也全部下了牢狱。即便定罪圣旨未下,已是庶人一名。上头已经默认过,让人将她等同一般女犯对待,把人运送到郊外乱葬岗,随便挖个坑埋了即可。因有了端王的人耽误了一回,等运送尸体的车到了郊外已经是半夜,乱葬岗里又阴又冷,骸骨四处叠放,恶臭熏天。少有的几个墓碑横七倒八,墓穴不知是狼还是被盗墓贼惦记,已经被挖出了大窟窿,阴森森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大门,瞬间就能把人吞噬殆尽。茂密的树丛里鬼火若隐若现,两位嬷嬷打了机灵,今夜可是月圆。不远处的狼嚎不合时宜地响起,两人打消了挖坑埋骨的念头,随便找了一个现成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连同白布一扔,就拔腿回去交差了。两人走得匆忙,自然是不会发现隐藏在此的黑衣人。确定人已经走远后,黑衣人快速地跳入坑中,扯掉白布,一人抱起一个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葛姑在甘露殿给晋王妃的红色药丸是一种特制的药,服下后人会在短时间内呼吸渐渐停缓,身体变冷,形同尸体。但这种药只有六个时辰的效力,且要分别在服下药后的两个时辰内服下半颗的解药护住心脉,剩下的半颗解药要在六个时辰内服下把人唤醒。错过了时机,就真的会变成死人。按照计划,在抬出掖庭狱时,端王的人借着查看的机会偷偷把半颗解药给晋王妃和皇孙服下,然后闫楚禛派人把人从乱葬岗里偷了回来送至凤宜阁,灌下另外半颗解药,晋王妃和皇孙就会苏醒。等风声不紧张,闫楚禛就会找机会将他们送离京城。这是闫楚禛和晋王妃的交易,也是端王默认的,闫楚禛为他守住的一丝仁慈。

    然而直到天明,闫楚禛等来的只有婴孩的微弱哭泣,晋王妃吞下的不是葛姑的红药,而是圣上给的毒药。最后的话,她藏在了衣襟中的一封信里,那封信是给凌挽馥的。

    “浪费了你们的好意,实属抱歉。我生在富贵之中,手握屠刀,不知有多少的人因为我而失去了生命,此份罪孽我此生都都无法洗清。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此生已是深陷泥泞,但是我的孩儿不一样,他的人生还是一张干净的白纸。无法陪伴他成长,我只能再次说声对不起。可我相信,你和你的夫君或许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坦坦荡荡的人生,这样的人生适不适合一个罪孽深重的母亲参与其中。原谅我的诚实,私自撕毁了说好的约定,但是少了我这个大麻烦,也是给你的一种赔偿,生意应该还不算亏本。”没有署名的信笺,戛然而止语句,身为母亲,她用命彻底断了皇家的猜疑,给孩子换来了另外一条路。她要做的,要说的已经不能再多了。

    “傻瓜。”凌挽馥低语一句,让四月把信笺收好,弯腰抱起婴儿走向丈夫。明明是和她的泽儿同年,怀里的这个孩子就要瘦小很多。许是药效尚未退,他的哭泣声是那么的微弱,几乎是无声地和他的生母在做告别。

    “夫君,你瞧瞧,我们的孩儿好不好看。”

    “好看。”

    “你说,泽儿会不会喜欢这个弟弟?”

    “肯定会的。”

    窗外清风吹过,茶靡花悄然地落下最后的花瓣。开到茶靡花事了,灿烂的色彩总是晚至,随后不得不匆匆离去。

    清明后,关系着晋王以及淑贵妃命运的圣旨终于来了。因药是宝妃调制拿给圣上服用的,全程并没有经过淑贵妃的手,淑贵妃一口咬死不懂药理,不知情,把毒害圣上的主要罪行推给了宝妃。圣上念在淑贵妃为皇家生育了两子一女的情面上,将其贬为才人,贬入冷宫,终生不得出来。晋王被剥夺所有的封号,贬为庶人,流放南地。陆相等一干人等根据罪行量刑,或是秋后问斩,或进牢狱成了罪人。至于尚在宫中的年幼的十一皇子和灵珈公主,则分别送到宫中其他没有生育的妃嫔抚养。

    圣旨出来的那日,闫楚禛夫妻并不在京中。他们约定了要带上新生的孩儿去拜祭落华夫人,顺便给孩子祈福。回京的途中,夫妻二人在草丛里捡到了一名男婴。闫夫人有感于自身,感恩于落华夫人的抱养之恩,决定仿效落华夫人,将这个收为养子。闫大人为孩子取名正澄,祝愿他一生能正直,干净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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