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帝光的第一场比赛将对战圣鲁道夫学园。

    如织部所说的那样,因为这所学校的女子排球部并不出众,去年也未曾在地区预选赛里出线,故而她打算在初赛里尽量让经验不足的新生或是二年级生上场,在比赛前的训练前也一直在暗示着——倘若状态好、能力强,也会有获得首发位置的机会。

    一年级的暂且不论,久留、结城和长沼也跟打了鸡血似的,明明手腕上脚踝上都套了负重,手臂挥动的幅度、跳起的高度却没有相应地变小变低,非要练到都瘫在地上,像是贴在地板上的胶带,半点儿没力气起来挪动自己的身体的程度。于是在夕日欲颓的傍晚,时常会在排球馆里看到这样的情景:几个近于半身不遂的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换衣间,然后艰难地伸出堆积着乳酸的手臂,抓起上衣的下端,缓慢撕下因汗湿而粘黏在皮肤上的T恤衫。

    我不想用以文字美化,但事实就是:训练之后的更衣室弥漫着一股并不浓烈却难以忽视的汗味,可是让人觉得安心,就像滴落在地板上逐渐洇湿、变深的汗渍以及酸胀的小臂和小腿一样,是付出过后留下的实质性证明,比什么漂亮话都来得实在。

    我训练的时候几乎没有脱下过负重——其实有些人偷偷脱下了,比如长沼,我也有那种抬不起手,觉得再托一颗球就要死掉了的时候,不过织部手腕上套着,德富也套着,一年级当中,我觉得特别亲近的悦子也一直坚持戴着,因此直到最后我也坚持了下来。

    尽管已经算是夏时令,昼长夜短,但是等我踏上回家的路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树梢了。东京很少能看见星星,不过零星一两颗,似乎是北斗七星上的,因为它们总是最亮。倘若天空晴朗的话能看到更多,不过那样的日子很少。

    我时常觉得星星就像是被谁不小心被撒落下来的糖——糖纸不也晶莹剔透的吗,拆开的时候还会有咔嚓咔嚓的轻响——像现在这样,咔嚓咔嚓,我把包裹在糖纸里的星星吃掉了。

    东京的夜晚又和天上零散的星星不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一张张人脸照成不同的颜色;计程车碾着沥青路过去,车尾气散去,露出街边一角,细小的鸟居围着神龛,孤零零立在7–11的旁边;便利店的玻璃窗内,才下班的人们或排队等着结账,或直接就着店内的小木桌,吃着干瘪无味的饭团——我摸了摸肚子,它时机正好地发出饥饿的不满,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糖果根本不能顶饿,反倒是给我开胃了。

    日历上的纸越撕越少,活页本却是越来越厚了。大概是真的觉得身为前辈应该做些什么,对于不太熟稔的后辈,我倒是一反常态,这一次主动做了先一步靠近的人。因为我是这支队伍的二传手,在织部毕业后,或许也有可能在这个名词前面加上“唯一”的限定修饰语,所以我希望能尽快熟悉一年级的打法,也需要她们适应我的传球。默契的第一步也是在认识对方的基础之上呀。

    但是我首先遇到了障碍。

    我有说过吧,我对应付自来熟很是苦手,反过来也一样。我认生,还有点儿窝里横,如果要我主动和人说话、熟识,那就只能照葫芦画瓢,依照记忆里及川、桐田和桃井和我搭话的样子模仿。或许显得笨拙,然而我绝对是真诚的——真诚会换来真诚的吧,变厚的活页本就是最好的证明:青木悦子、北村心美、井上花……有的人是一早就认识,有的人是知道名字但是对不上号,现在她们的名字都在我的笔记本里,每个人的打球风格我都记下来了。

    虽然我可以就坐在场边,只是拿着纸笔,观察她们击球、跑位、临场反应时的姿势,只是那样,一样也可以带来“笔记本厚度变了”的效果,甚至更加轻松,还不用多费口舌,但这样一来,我就像个无关的旁观者,这不对,我应该当参与者。

    人的性格往往会影响到打球的风格,印象颇深的诸如牛岛前辈、深山前辈之类,虽然和他们接触的次数不多,可是一说起他们凛冽有杀气,叫人招架不住的攻击模式,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啊,那样的人就该这么打球”,这未免有刻板印象之嫌,然而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但我很快就遭到了打脸,在一个一年级的学妹身上。

    “我刚刚看了,你似乎打直球更加顺手吗?”我对一年级的学妹,梳着双马尾的井上花说,她是个内向腼腆、老爱红脸的小姑娘,个子不高,脸上有点小雀斑,她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的尾音带着拖长的省略号。

    井上声若蚊讷:“诶,是这样吗……”

    “嗯,打直球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干脆又直接,球压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好听。”我肯定似的点了点头。

    她对了对手指:“哦、哦,我会努力的……”

    ——爱打直球的少女,也未必像是三桥前辈那样活泼的性子,内向腼腆的女孩子也可能擅长呢。

    尽管我见到青木悦子就觉得亲近,然而我冥冥之中觉得,也许这个叫井上花的学妹更和我合得来。

    时间一转,很快就到了地区预选赛首日,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土曜日。

    今年的比赛场地依然选在了上谷体育馆,不同的是,或许是因为去年排球部进了全国大赛,今年从学生会那儿拿到的经费变多了,能直接包巴士车过去。巴士车是中型的,女排部将将坐满的样子。

    我怕晕车,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长沼和结城喜欢坐后边的位置,不过也将就着我,和我隔着过道坐下了。井上花和青木悦子一前一后上了车,前者走到我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我看见她的睫毛在轻微地发颤,好像蝴蝶落在花朵上,摇曳的嫩叶,她怯生生地问,用她一贯说话的语气:“日和前辈,我想坐在你旁边,可以吗……”

    天哪,我简直太喜欢这个称呼了。

    “当然啦,你喜欢靠窗的位置还是靠过道的位置呢?”

    “嗯,我……”她有些犹豫。

    青木悦子落后一步,催促似的轻轻推了推井上花。脸上有着小雀斑的女生急忙贴近了椅子,让青木悦子顺利地通过。

    “……还是靠过道吧。”

    我挑眉:“真的吗?靠窗视野会更好噢。”

    “前辈不用迁就我……”

    “不是迁就,我不挑位置的,哪里都行。而且坐过道我还能和结城她们说话。”

    井上花的眼睛亮了,很快就垂眸掩盖了过去。

    “那就谢谢前辈……”

    井上花在我身边落座,汽车不久后就启动了。

    我很熟悉这一带的街景,于是很快就如同失去兴趣般撤回落在不断后移的绿化带上的目光,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手腕上的负重,现在连负重的外皮都戴得光滑了。我闭上眼睛这么想着,结果一不注意就打了个盹儿,也不知道脑袋往哪里垂了,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井上花尴尬又僵硬的侧脸,我的脖子有点酸,因为一直枕在井上花的肩膀上。

    我直起身子,有些抱歉,伸手帮她揉了两下肩膀:“你的肩膀还好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井上花一顿摇头:“不不不没关系,前辈你尽管靠……”

    这个女孩子有时候会让我想起刚认识不久的桐田,听上去很好笑,仿佛我在找桐田的代餐一样,倘若我这么跟桐田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吐槽我。

    我歪了歪头:“你很紧张吗?”

    周围的建筑物变了,我知道快到目的地了。

    “嗯,其实有点儿紧张的……日和前辈,你说我今天能上场吗,我最近应该表现得很好吧……”

    织部说,等到了比赛场地再公布首发人员,我看不懂她这么做背后的意义,或许自有她的道理在吧。

    我问:“如果没有出场的机会的话,又怎么办呢,你会后悔吗?”

    “嗯?”井上花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抬起眼睛,这次她的目光毫不躲闪。

    “后悔自己付出的一切——「那个时候我再努力一点就好了」、「我做的还不够」——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远处,我已经瞥见上谷体育馆洁白的房顶,井上花在我很近的地方,沉吟片刻后,她摇了摇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不会后悔的,在练习上我已经竭尽所能了……”

    “这就可以了。努力不会骗人的,它在这里,”我捏了捏她扎实的手臂,“这里、还有这里,最重要的是这里。”

    我伸手悬停在井上花的胸口处,那是她左胸腔的位置,是心脏的位置。每次站上球场时,它都会炽热而剧烈地跳动。

    我说给她听,也是在告诉我自己。

    “它在这里积攒着,它会成为你的力量,有朝一日,你会凭它战胜一切。”

    相信自己每个脚步都算数。那些脚印不会被海水冲刷、被尘埃掩埋、被隐藏在黑暗里。

    井上花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水不期然泛起了涟漪。

    “……好。”

    巴士车驶入停车场,上谷体育馆已经近在眼前。

    时隔一年来到这里,去年的惨败仍历历在目。

    我讨厌悔恨的泪水。

    我背上包,踩着脚踏,一步一步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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