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怪物吧——”

    “真的是怪物!”

    周遭嘈杂的喧嚣里,我听见有人这样说。

    有着奇妙发色——发梢渐变成草绿的樱粉发少女,脸颊红红,甜美而腼腆地笑着,带着些许歉意朝坐在地上的长沼伸出手。

    少女的声音又细又软:“对不起,你没事吧?”

    被球弹开后便摔落在地上的长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仿佛刚刚过去了一阵猛烈的风,她的额发凌乱,挂着汗珠。

    长沼被少女一把拉了起来。

    我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走过去拍了拍长沼的肩膀以示安慰。

    就在刚刚,这个有着奇妙发色的、个子称得上娇小的立海大的女生,以一记扣杀正中长沼的手心。本来以为能好好拦下这一球,然而一眨眼球就飞出去很远,长沼重重地摔在地上,人往地上后仰过去。

    我及时垫在她脑后,让她免于头着地的危险。

    只这一球我就知道,立海大附中不会因为深山彩希的毕业就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

    那个少女是第二个深山彩希。

    深山彩希的优势是高度,她的弹跳能力是无与伦比的,一颗球从高处被狠狠向下击球时,加上重力势能,蕴含的能量是巨大的,所以很多人接不到、接不好深山彩希的球。那位少女身量不高,不具备从高处击球的能力,然而仅一球就将差点给深山彩希造成防守压力的长沼弹开——我们都清楚地看见了那颗球几乎是正中长沼的手心,可见她的力气有多大。

    最重要的是,她和我一样是一年级,那意味着还有很长的成长期。

    长沼摸着自己的手肘一言不发。

    我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道:“怎么了?难道是受伤了吗?”

    她没有出声,摇了摇头当做是回答。

    很快我就明白,为什么长沼会是那样的表情。

    有着天使一般面庞的少女,竟然有那样的压迫感,加上极重的力道,隐形的压力让人忍不住退却。

    弹开我的手掌造成的拦网出界,我落地时虽不至于摔在地面上,却也趔趄了几步。

    ——真恐怖啊。

    我的手掌发麻,肉眼可见地小幅度颤动着。

    之后的两年,可真有的打了。

    我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稍微有点兴奋起来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国文课,我挣扎着醒来,掀开沉重的眼皮,脑子里一片浆糊的时候,国文老师因年迈而显得沉重的声音却异常清晰。训读出来的音节很拗口,然而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倘若我很早就知道,很早就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不那么锋芒毕露的话,之后的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但,应该还是会发生的,因为在那之前就埋下了必然会结果的种子。

    不知何时开木仓射出的子弹,最后还是会回到我的额头中心。

    ——朝着毫无防备的我。

    回去的车程里,车内一片安静。

    我缩在椅子上补眠,四肢因为疲惫懒得动弹,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后便一动不动。可是我的大脑却异常活跃,大概是刚刚结束的比赛令我分泌了大量了多巴胺,它们至今还在我的身体里作祟。

    我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画面,有许多人一闪而过。

    包括并不信任我的久留——她在场上很活跃,这种活跃并不是针对立海大的,而是针对我的,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会将球传给她;比赛结束后偷偷看我的甘露寺蜜璃——我从深山彩希那里知道了她的名字,那个名字像是明治人才会取的——我在比赛的最后一刻终于和长沼一起拦下了她的球;还有织部前辈对着我冰冷的侧脸,不知理由而对我很感兴趣的深山彩希,最后定格在香取前辈在这辆车上问我的问题,她露出的晦涩难懂的表情。

    我胸腔的心脏突突地跳着,那并不是比赛后兴奋的余韵,而是兴奋过后冷静下来,我明白,在今天之后,在香取前辈她们离开女排部之后,有什么东西要改变了。

    未知往往伴随着恐惧,大概是习惯了现在安逸的生活,身边都是我喜欢的人,我在做我喜欢的事情。明明从宫城离开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却以为已经过了很久了。

    我希望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然而我知道不能够。

    我在视频电话里给及川和岩酱提了排球部的事情,这两个人因为铆足了劲要去青叶城西,第二学期以来一直都很忙,所以聊天或者通话的频率也大幅下降。不过偶尔也有这样聊天说话的夜晚——多数是我遇上了想不通、无法独自解决的问题的时候。

    “顺其自然吧。”

    电话那头,及川把竖起的手机搁在一边,让自己正好处于画面中心位置,拿起笔继续写作业。

    “反正想太多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就算起冲突,凭实力说话就好了啊。”

    岩酱也跟着点头,他那边信号不太好,脸像是被高斯模糊过。

    男孩子间的处理方式一般是这样,显然对于不想起任何冲突的我而言不是什么具有参考意义的建议。

    “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我有些发愁,叹了口气。

    十一月梢末,进入了冬季,不是春日的帝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枝干,阴沉的天气与凛冽的风,倒是很衬离别的时刻。

    香取前辈宣布队长的时候,听到织部前辈的名字我并不意外。接下来副队长一职由德富前辈担任——这句话从织部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脑袋上悬空挂着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落下来了,万幸的是我毫发无损。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很敏感——香取前辈的话始终缠绕在耳边。没有我的名字是最好的,我大概也不是能站在领导别人那一方的人。赤司也许是看出来了我的焦虑不安和小心翼翼,毕竟篮球部最近也与排球部情况差不多,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竞赛后结束后给了我几颗草莓味的糖,包装纸的颜色和他的发色很像。他像是对待小朋友似的,跟我说吃点糖心情会变好,我一面想着怎么这么巧都是草莓味,一面毫不客气地从他手心把糖一扫而空。

    织部前辈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筹办了给前辈们的欢送会,说是欢送会,其实也只是在金曜日的晚上一起聚餐罢了。地点选在离学校不远的寿司店,店是三桥前辈推荐的,处于乐川町与青春台之间,门牌和装潢看上去都平平无奇,不过这样的店往往很好吃,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我和结城、长沼还有三桥前辈坐在一桌,三桥前辈单纯是因为喜欢和我们低年级的一起玩,所以一进门就坐到了我的旁边。她和店主应该是认识,我听见她热情地朝柜台后面的中年男人打招呼,叫他河村大叔。

    “河村大叔,还是老样子,给我来点鳗鱼和北极贝的!”三桥前辈大声喊。

    大叔中气十足地应了声,在料理台前忙碌。

    我望着三桥前辈,视线忍不住往坐在旁边那桌的香取前辈的脸上滑去。

    我如今突然有了“原来前辈们真的要走了”的实感。

    “小日和啊,啊,我好像没这么叫过你吧?我今天就这么叫啦!”三桥前辈咯咯地笑,红扑扑的脸像苹果一样。“一见面就认生得不行的孩子,最近真的很敏感对吧?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其实——”

    她直直地望着我,我头一回觉得她的目光是锐利的。

    “不用那么看眼色也行,像夏天的时候那样,开心地打球就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顾虑太多。我老跟香取说,你能来帝光真好,我有些时候看着你纯粹地喜欢着排球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也要加油才行。”

    “我没有那么……”

    “今天就让我多说说夸夸你的话吧。”三桥前辈俏皮地眨眨眼,打断我的话。“这些话我来说比较合适,香取她们都太闷了。”

    河村大叔端来了寿司拼盘,三桥前辈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好啦,快吃吧快吃吧,今天多吃,反正经费够的。”

    我好像一直被前辈照顾得很好,打排球以来,运气就变好了,遇到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和你一起打球很开心。”想到什么,我便自然而然说出口了。

    三桥前辈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扬起笑脸,眼睛比平时还要亮。

    她说:“我也是。”

    大概真的是长大了吧,第二天拍照的时候我没有哭。我记得还在俱乐部那会儿,今井前辈她们离开的时候我还忍不住掉眼泪了,也因此被高桥前辈抓着嘲笑了很久。我个子长高了,所以没有被安排在第一排,站到了上边儿去,就在香取前辈旁边。她冲我温柔地笑笑,要我和她贴近一点。

    我听说,入队时,是香取前辈说服了清水前辈,让我这个一年级一入队就是正选。从我们认识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发掘我身上的力量,她很少束缚我,给了我最大限度的自由,甚至有时在场上还会对我说,交给你判断,我相信你。那对二传来说是十分珍贵的话。

    我很感激她,于是忍不住再靠近了一点。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从相机后露出脑袋来。

    我们齐齐点头。

    胶卷里的图像变成了相框里的相片,挂在活动室的墙上,相片下方还有一行字:20XX届排球部合照。字旁边用马克笔画了小爱心,那是三桥前辈加上去的,她说这样比较可爱。

    最后一场秋雨之后,三年级的成员全部“毕业于”排球部。

    很快,进入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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