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等法国梧桐掉了一地的枯叶的时候,已经是暮秋了,发黄的叶被东京湾吹来的风卷到路边,和雨后潮湿的泥土混在一起,等待分解后进入下一个生态循环。

    国中生涯的第一次文化祭办得很成功,至少从松本班长春风拂面般的微笑上就能看出来。我也偷偷问过赤司,他倒是什么也没透露,只是告诉我下一年度的文化祭应当能减少一些经费支出。

    下一年度啊……

    我听着国文老师低沉的声音,忍不住将视线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

    下一年度,B组也不会是原来的B组了吧,毕竟每年都会重新分班的。

    手掌撑起腮帮,云翳遮住并不明媚的阳光,之后估计又要下雨了吧。

    文化祭结束后的整理打扫工作是抽签决定的,我那万年差劲的手气竟然有趋好的形势,侥幸逃过一劫,桃井很不幸地被抽中了,唉声叹气地加入了幕布的拆除工作小组。

    短暂的狂欢,像是给我单调的校园生活里加入了些许调剂品,好让我再加把劲活到期末。

    不过对我来说,确实是难忘的一次文化祭。

    比如,关于和谁一起去无人岛的问题,难以隐藏的真心。

    又比如,狭小黑暗、四处幽闭的“鬼屋”,偶尔碰撞在一起,咫尺的呼吸。

    再比如,球场里,赤司教我打球时,偶尔擦过的指尖,安全范围内的分寸感,我砰砰的心跳——

    他那时候说“下来玩吧”,实际上我也不太会打篮球。虽然有个酷爱篮球的舅舅,但也只是知道规则的程度而已,连上次去看帝光的比赛都是让一旁的黑子替我解说的。但不知道是被这句话蛊惑,还是因为赤司那张漂亮的脸恍惚——毕竟我真的很喜欢他穿篮球服的样子,发觉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换好运动服——甚至是排球部的训练衫——站在球场内了。

    “我们这边缺一个女生。”赤司温和地解释说。“队伍要互相匹配才行。”

    对面的队伍里有不少熟人:香取前辈、御幸前辈和赤苇前辈,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人,彼此又以这样的方式站在一起,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而剩下的两个学长,又有一个格外面熟,像是时常能在学校里遇见似的。

    香取前辈笑道:“宫城,好好表现,别给我们排球部丢脸,虽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嗯。”我有些不安地朝赤司的方向靠拢,他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因为是娱乐性的比赛,何况两边队伍的大多数人都是门外汉,规则变得格外有弹性。

    “对,就是这样,不用蹲得很低……你传球做得很好呢。”

    赛前,我让赤司临时教我一下篮球。我脸皮薄,对没有接触过的事物抱有畏惧之心,很怕给他扯后腿。

    我立刻回头,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脸:“真的吗?”

    “嗯。”他好像被我感染似的,笑容加深,接过球的时候指尖擦过我的手腕,“宫城,自信起来,不要紧张——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这个人真狡猾——我记得那时的心音,怎么会有人能掌握我的心跳,成为我的心脏起搏器呢。

    不过,也多亏这上升的心率,我一直处于比较亢奋的状态,虽然对自己的运动神经有个模糊的概念,不过对鲜少尝试过的运动仍然报以敬畏之心,能够不拖后腿地赢了比赛,对我来说已经是万幸。

    最后的最后,和赤司击掌的瞬间,那一刻连接上的电流,我知道或许赤司也能感觉到。

    “是喜欢的吧,小和,那个男孩子。”

    那天晚上,我哥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拿手捂住脸:“你别说啦哥哥……”

    灰二哥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寂寞,原来小和也到这个年纪了。”

    我急忙摆手:“不不不……”

    头顶有温暖厚实的触感,是哥哥的手掌。

    “喜欢的话一定要争取哦,一定要大声说出来。”

    灰二哥对我说:“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心。现在这样真的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明显地对我表示不满的小和,作为哥哥真的很高兴,有喜欢的就说想要,不喜欢的直接拒绝,哪怕是拒绝我——我希望你能成为那样的人。”

    我缓缓放下手,贴在脸侧:“我知道啦,我会努力的……”

    总之,文化祭之后,我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很喜欢赤司。

    然而我是个的胆小鬼。

    十一月中旬的某个土曜日早晨,是去神奈川的日子。

    提前一个月预约好的练习赛,被赋予了重要意义,这是一众三年级前辈在引退前的最后一场比赛,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二、三……全员到齐了呢,那就出发吧!”

    巴士引擎嗡嗡作响,东京安静的雨里,沉稳地行驶在开往神奈川的高速公路上。

    我身边坐着香取前辈,上车时她特地把我叫到一边,要我和她一起坐。我、长沼、结城长年累月地霸占着最后一排的位置,见我被队长叫去,剩下的两个便舍弃了最后一排是位置,挑了离车门近的双人座。

    雨滴划过车窗,外边的景色被晕染成了饱和度变低的莫奈油画。

    我安静地等待着香取前辈开口。

    “宫城,你对队长这个位置怎么看呢。”

    我虽然心里明白香取前辈或许有事要找我聊——大概率是有关于她们离开排球部之后的事,也可能予我重任。然而即便如此,这话听上去也具有一定导向性,以至于让我联想到其他,而惊讶地从座椅靠背上直起身体。

    “……什么?”我的眼睛瞪得比狸猫还大。

    香取前辈温声道:“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其他想法,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认为‘队长’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我绞在一起的手指上:“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换个说法,你觉得队长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香取前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很执着,我不安地用指甲抠了抠脸颊,小声道:“只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

    “队长,不一定是这支队伍里能力最强的,但一定要是主心骨,像顶梁柱一样的存在,还、还要冷静,要会调和大家的关系,让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应该是那样一个人吧。”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香取前辈脸上带着些许了然,“你是知道,副队长这个位置是要新上任的队长认命的吧。”

    我呆呆地“啊”了一声,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现在知道了。”香取前辈说,忽然又没有了下文。

    良久,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接下来一年可能会更加辛苦,要加油啊,未来……就看你们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瞬间想起某位前辈的影子,她也是在道别的前夕,和我走过一段夏夜的路,对我这个后辈说上一些关照的话语。

    只是,香取前辈的话格外有重量,我一瞬间有了喘不过气的感觉。

    不到一个小时,巴士进入了神奈川域内。

    雨势逐渐变小,沿着湘南海岸的滨海公路,海和天空的分界线也慢慢清晰起来。

    立海大附中离镰仓近,靠海也近。刚一下车,海里咸湿的风就扑面而来。

    许久不坐长途汽车,我伸了伸懒腰,拉伸了下筋骨,转过头去看立海大附中的校门。

    围墙修得比帝光的高,大约是因为与镰仓隔着不远的距离,又与镰仓大佛遥遥相望,所以沉淀着格外厚重的历史气息。

    来门口接待我们的是深山彩希,许久不见,她剪了短发,垂在耳垂下方。她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和香取前辈寒暄几句后便主动走到前方,带我们进入学校。

    立海大附中的教学楼偏西式,威严气派地坐落在中间,像是明治时期以后的风格。明明是周末,却也见到不少身着墨绿色制服或是运动套装的学生行走在步道上,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深山彩希道:“我们立海大附中建校悠久,各类运动社团在全县也十分突出,所以周末也会有不少同学在学校里训练。”

    没有预料到深山彩希会对我说话,我有些恍惚地“哦”了一声。

    她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过头,继续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三桥前辈的胳膊肘杵了我两下,凑过来的脸写满八卦,小声问:“你们熟了?”

    我急忙摇头,道:“没有啦。”

    我注视着深山彩希的背影,隐隐约约觉得,和上一次我见到的她相比,现在的她有些许不同的地方。

    绿茵场相接的地方,十二座网球场紧密相连,远远望去一片土黄色,那是立海大附中的网球部,我之前听忍足提起过,这是关东的王者。

    十二个球场能够使用啊……某种意义上来说挺叫人羡慕的。

    我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打气——女排部拿了关东大赛的冠军,学校怎么也得开始对其重视起来。下一年度……就以“能够有独立使用的四个球场”为目标吧!

    走过最后一个拐角,体育馆在校园角落里。半掩的大门,排球击打地板的声音在我听来十分悦耳。

    深山彩希将那半掩的大门彻底打开,明亮的灯光自室内倾泻而下,她嘴唇翕动,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进来吧,帝光的各位。”

    她的脸上有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影,仿佛是在邀请我们进入她的世界一样。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深山彩希今天看上去如此不同。

    深山彩希的脸上,终于没有了被束缚的疲惫,如同挣脱桎梏的鹰,真正地活过来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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