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哦。”我捏着手指头,愣愣地点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应当是顺路的吧。”

    我站在原地没动,赤司走到了我的身边来。

    东京的夜也是明亮的。

    目黑区毗邻港区,如若没有高楼大厦遮挡,能看见夜色下闪闪发光的东京塔,红白相间的塔身笼罩着橙黄的光,在不见月光的寒冷秋日里更添了一份暖意,至少温暖了眼睛。这里离得有些远,东京塔便变得可望不可及来。

    说着“顺路”的赤司走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向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全东京的有钱人几乎都聚集在港区——我不知道赤司是不是住在那里。我听桐田说,港区的人,撇开港区本身不谈,除了千代田区和中央区,剩下二十个区与城下町无异。好像生来就高人一等,要拿鼻子看人的。

    而赤司是个例外。

    明明应该是坐着名贵的车来上学的少爷,却比我更加熟悉东京纵横交错的交通路线,身上也带着西瓜卡,连卡套也磨损了,我甚至怀疑“赤司征十郎可是位大少爷”这传闻仅仅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毕竟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年少女,除了学业之外,最热衷的便是校园风云人物的各种传闻轶事,最好是带点粉红泡泡的。

    我小心翼翼地、悄悄看他。

    “……宫城。”赤司忽然无奈地叹口气,“你要撞上垃圾桶了。”

    我脸上有点热,“哦”了一声,绕开站在路边的垃圾箱。被抓包的懊恼一股脑地迁怒给了做城市规划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设置垃圾桶。

    但是赤司望着我,眼睛弯弯的。

    他是猫相,眼尾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然而真的笑起来的时候,弯起来的眼睛像是峨眉之月,能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的欢欣。

    我脸上的热度散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笑起来。

    我走路不老实,现在又跳到绿化带的台阶上,伸开手保持平衡。

    “你今天怎么会来?”

    赤司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显得很轻:“想来就过来了。”

    “……哦。”我慢吞吞地说,“来了也挺值的,你不是说松本他们家的味噌好喝吗?”

    “……嗯。”赤司停顿了一两秒,“也算理由之一吧。”

    台阶有点高,赤司不远不近地走在我身边,像一位沉默的骑士,我的步伐陡然轻快起来。

    交相辉映的霓虹灯牌,深巷酒吧里传来的嘈杂人声,几乎要与浓郁夜色融为一体的、直入云天的钢铁森林,车辆驶过沥青道路,给还未干的路面留下一道车辙印,这是东京最常见的夜景。

    我和赤司刷卡进了站,运气很好,下了电梯的同时列车就进站了。

    此时不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铁上人不怎么多,只有戴着耳机摆弄手机的学生和身着西装革履却一脸疲惫的上班族,余下的座位刚好能坐下两个人,赤司先我一步坐下,隔开了身旁的中年男人。

    期中考试期间我一向睡得很晚,因为我老爱临时抱佛脚。从自由之丘到帝光附近的地铁站的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安静的车内环境让我忍不住昏昏欲睡。赤司大概是看出我的困意,声音压得极低,说现在睡一小会儿也没关系,他会叫醒我。

    像在竞赛课教室,像在成为我秘密基地的中午的图书室,外边有时候是晴空万里,也有时候是小雨淅淅,我说我想小睡一下,赤司说声好,然后在课前叫醒我。其实大多数时候我并没有睡着,我听着雨声,听风把窗户吹得沙沙响的声音,很安静的时候,还能听见赤司浅浅的呼吸声,闭着眼睛,一颗心因为那些声音变得平静,哪怕是没有真正睡着,只有在脸上留下一道压出来的睡痕证明我曾经安心地闭上眼睛。

    我有点惊讶,但并非是“我的安心感竟然是由别人给予我的”这件事,而是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安心感——在我毫无所觉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困是困了,但意识还未离家出走,我听见列车压过轨道的声音,到站减速时的划擦声,然后在一个刹车的惯性里,我的位置渐渐偏了,靠在赤司肩膀上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甚至在那一瞬间觉得我的用心很卑劣,甚至有种隐秘的刺激,让我的心跳逐渐走向失控——

    然而,赤司只是换了一个让我更加舒适的姿势,动作很轻柔,好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私人物品。

    我一动不动,心跳声很快,庆幸现在已经快到冬天,衣服穿得很厚,赤司或许听不见我的心跳声,我连眼皮都不敢使劲闭着,那会让我的睫毛抖动。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赤司是不同的,对我而言。

    以前,去学校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除了桐田,没有什么别的理由驱动我去那个我不喜欢的地方。我的学校和补习班都在宫城那个承载了我许多回忆的小小俱乐部里。

    后来离开宫城返回东京,选择帝光中学,最初也只是因为这个学校离家近、排球部的水准高,尽管我抱有“在新学校里不要把人际关系处得很糟糕”的期望,但我把这份期望定在一个安全的区域内,既不会让我因为未能达到而难过失落,也不会让我因为超出预期而欢欣雀跃。

    我在帝光,有温暖的班级、可爱的朋友、并肩作战的队友,这些好像都是我去学校的理由。可是人也会累,所以每个人都期待上学日之后的周末,没有人讨厌周末。倘若要我因为并不怎么感兴趣的竞赛课割舍掉我宝贵的周末时间,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肯定会断然拒绝吧。

    一周有七天,月火水木金土日,在学校的日子能够天天见到想见的人。我和赤司,因为竞赛课串联在一起,所以能见面的日子从五天变成了七天,最后变成天天。

    我会想见其他人吗?

    我想见哥哥,想见及川和岩酱,想见桐田,有好多好多想见的人。

    但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独处是最能激发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里滋养出来的感情的时候。封闭的列车空间,隔绝了外边的东京夜景,成为了最好的养料。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蠢蠢欲动的情绪,在这个夜晚突然悄无声息地盛开在我眼前,让我不得不意识到——

    赤司是特别的,不同的,就像他对我说过的话那样。

    “宫城。”

    我睁开眼睛,从赤司肩膀上起来。

    他说:“到了。”

    这是叫做喜欢吗,十多岁的年龄,这个词语是可以提起的吗?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能够天天见面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令我开心。

    地铁站离帝光很近,同我家刚好练成一条直线,帝光在中点上。

    走出地铁站,从左边吹来一阵冷风,我瑟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站到赤司旁边,让他帮我挡点风。

    “文化祭——你是不是还得去学生会那边啊。”

    “嗯。”

    “那做什么呢?”

    “监督之类的吧,不是很忙。”赤司说,“刚好有时间去看看球技大赛。”

    球技大赛啊……

    “我还挺想试试篮球的。”我小声嘀咕。

    “来试吧,”赤司眉眼温和,“奖品还挺丰厚的。”

    我凑过去:“这么肯定我能拿奖啊?”

    “球技大赛有不成文的规矩,不能挑战自己擅长的领域,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赤司侧过头来,因为凑得很近,我能看到他蔷薇色眼眸里面倒映出的我的脸颊——

    我怎么露出这么蠢的表情。

    赤司说:“——何况你一向都做得很好。”

    秋风吹得树影婆娑,有几片叶子从我面前飘过。

    “赤司对我,好像真的只有好话呢。”我目视前方,还有几十米就要到帝光中学了。

    他倒是愣了一下,好像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我笑起来:“不过,因为很真诚,我很喜欢听。以后也经常跟我说吧。”

    赤司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不是有距离感的人,他在我的身边,是鲜明、生动,性格好的男孩子,有时候也会露出破绽的一面,像现在这样。

    露出破绽的赤司,嘴角微微牵动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猫咪一样。

    “嗯,我知道了。”

    帝光中学门口还亮着灯,两只飞蛾在灯下飞舞。

    我说:“快进去吧,待会儿保安爷爷也要下班咯。”

    赤司看了眼天空——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他摇摇头:“东西可以过一会儿再去取,先把你送回去吧。”

    我的心跳数至少上升了1.5倍。

    这回不是脸,先变烫的是耳朵,我结巴了似的,张了张嘴:“……好。”

    赤司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偶尔一辆汽车打着灯驶过。

    回家的这段路四下阒静无人,衬得夜色更浓。我和赤司反而变得沉默了起来,不是没有话聊,事实上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气氛太美好,很安静,我不想朝着这汪平静的泉水扔下泛起波澜的石子。

    我从未觉得家离学校的距离这样近过。远远看见街区下边的坂道,指示牌孤独地伫立在路旁,道路有尽头,是不会随着我的心意延伸的。

    我停下来,赤司也顿住脚步。

    “就到这里吧,上面就是我的家。”

    今夜没有月亮和星星,乌云遮盖住天穹,晚间可能要下雨。

    赤司没有再勉强,点点头:“好,注意安全。”

    我从书包里掏出雨伞——我今天没见他拿雨伞,就当他没拿吧。

    “今晚可能要下雨,你先拿着吧,明天还给我。”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天见咯!”

    不等赤司说什么,我步伐轻快地跑上了坂道,转过身来,赤司还站在斜坡的下边。

    我大力地挥手,在空气里画了四分之一个圆:“快回去吧!明天见——”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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