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蓁发现她错了。
她不该太早放下豪言壮语，秘书不好做，沈长寻的秘书，更不好做。
虽然已经有陈然身为特助在前，挡去大部分重要的事情，但接手了秘书的姜蓁也并不轻松。
“姜秘书，这是关于东区楼盘的营销方案，营销部出了几版计划书，您先过目筛选了再给总裁。”
“姜秘书，市场部的调研结果和针对下一步的实施提案都在这里，麻烦您看过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姜秘书，这是人事部整理的各个区域人员调动和新增，您有空可以看看。”
“姜秘书……”
“姜蓁。”
“啊？稍等一下，我马上把手里的东西看完。”
陈然看着姜蓁头都来不及抬一下，轻笑的倚着门
“也不用这么拼吧，该下班了。”
姜蓁从一堆光看封面分不清谁是谁的文件堆里，和闪着光的电脑面前抬头，看着陈然绕有意思的笑，她终于回过神。
刚刚是条件反射了，总感觉有人叫她看看下个文件，以至于陈然若不提醒，她还没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啊……十点多了。”
陈然迈步走进去，白炽灯照亮桌面上的文件，电脑连开了几屏的窗口
“工作是忙不完的，晚上要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再战。太晚了，走吧，我送你。”
姜蓁闭着眼，两指揉了揉眉心，伸手去碰桌上的咖啡，却发现早就凉透了。时间不等人，她开始想的是，再等等，把这份东西看完就走，最不多不会超过八点。然后一份又一份，根本看不完也做不完，再转眼去看，已经过了十点。
她手里收整桌面的文件，嘴里问陈然
“你呢？怎么也忙到这么晚？”
工作了快半个月，陈然绅士得体，姜蓁和他也算相熟了，说话比最初的客气更多了自然，至少在她看来，陈然是她在玉顶的第一个朋友。
“有点小问题，加班处理了一下。”
姜蓁低着头，脑子里塞满了工作，不过随口一问，没往心里想。如果她抬头去看，就会发现陈然脸上闪过的一抹不大自然。
文件收拾完，电脑关机，姜蓁拎起包绕出办公桌后，和陈然一块走向外面
“你住哪儿？要是不顺路，你送我会不会麻烦？”
这话问的是礼貌，陈然主动说送，那不管顺不顺路都得顺路了。
“他会麻烦。”
陈然还没开口，有个声音抢先回答，姜蓁抬头看向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外的人，陈然脸色已经变了。
“你不是走了吗？”
“我走了，就没机会打扰你送人回家了是吗？”
“你胡说什么。”
姜蓁看看对面的人，再看看身边的人，她现在有点搞不清楚事情的走向。
陈然的性格她是知道的，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就没见他跟谁红过脸，永远的好脾气，耐心十足。非要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君子如玉，皓月清风。
她想象不了有一天陈然要是生起气来，会是怎样的面貌。
她现在见识了，虽然表现的比较克制，但她能感觉到，陈然确实生气了。有点意外的同时，还有点佩服对面这个能让陈然沉声呵斥的人。
姜蓁记性不错，说不上过目不忘，但今天刚看过的人事资料还不至于忘记。所以她仔细想了想，就从脑子里搜索出这张脸，很快和人事部整理的身份信息对号入座
陆知许，原市场部A组组长，今年三月份任职市场部总监。
除了一份过硬的履历表，还有他这张脸。单说五官，拆开来看，不管任何一处，都值得道一句，长的真好。可是拼凑一块看整张脸，好看也好看，却觉得太具有攻击性。加上那双随时压抑着暴风雨的眼神，姜蓁觉得他或许更适合待在安保部。
当然，想归想，陆知许能这么跟陈然说话，陈然对他的态度又不一般，她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的。
姜蓁主动朝陆知许点头
“陆总监。”
一声称呼打破了陆知许和陈然之间微妙的氛围，前者看着姜蓁，眼神冷淡，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后者则是略微尴尬偏了偏头，恢复以往的温和，对姜蓁说
“没事，他就这样，我们走吧。”
姜蓁不想掺和两个人的事，陈然这么说，她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只是有个大活人杵在门口，他们想走也走不了。陈然看向陆知许撑在门框上的手，眉头一皱，是不悦的前兆
“让开。”
陆知许表情更臭
“不让。”
姜蓁脸色也不太好，她的脾气从来是吃软不吃硬。
“陆总监，你现在，是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所以呢？”
“所以，要么你让开，要么我打电话，让保安上来，请你让开。”
陆知许脸色沉的如同铺了层寒霜，比办公室的空调还能让人降温。
姜蓁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眉梢轻扬，无声的意思很明确
让不让？
陆知许只看着陈然，陈然与他对视几秒，刚要开口，另一道声音从陆知许身后传开，低沉，浑厚
“你们在干什么？”
陆知许回头，表情难得收敛，陈然也跟着低头，姜蓁举着手机的手放下，三个人不见刚刚的剑拔弩张和疑云诡异，都老老实实的叫道
“沈总。”
沈长寻年过五十，此刻站在这里，论长相，分毫不输三十岁的陆知许和陈然。论身材，可能是以前当过兵的缘故，站姿总是挺拔如松。姜蓁看到的沈总，是气质卓然，气宇轩昂的沈总。
是现在一个眼神扫过众人，最后独问陈然的沈总
“陈然，你说。”
陈然顿了顿，避重就轻的说
“没什么，大家都加班晚了些，在说顺路送姜蓁的事情。”
姜蓁和陆知许都没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谁都知道，陈然的话是眼下最不合理，但又最合适的解释。
不合理的是，两个人商量送姜蓁，除非她有天大的面子，否则是个人就能送，因为这事儿讨论的三个人堵在门口，听着就很扯。
最合适的是，与其让自己老板觉得，几个手下无聊到因为一个人准备送另一个人而引来第三个人的不明敌意，还不如……选个相对扯一点的理由。
沈长寻不知道相信了没有，只是最后看了看姜蓁，开口道
“走吧，我顺路。”
沈长寻走向电梯，步履沉稳，皮鞋踩在安静的二十二楼地面上，每一声轻重，仿佛都带着特有的规律。
姜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陈然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理解了沈长寻的话。
沈总，要送我。
不敢犹豫，拎着包大步追了出去，这回陆知许没挡着门，她赶到电梯时正好和沈长寻一起进去。
电梯下降，通往负一楼停车场，姜蓁心情不太平静，先是陈然提出送自己冒出个陆知许莫名其妙，再是沈长寻出现几个人不得不统一态度，最后变成沈长寻送自己回家。
姜蓁猜不到老板的心思，心里又有些忐忑，只能悄悄抬头，透过电梯的反光去看老板的表情。
可是她发现，她看不出来。老板还是老板，那副不苟言笑，面上永远没有波澜的脸，像自带了一层防止人窥探的面具。
电梯停在负一楼，沈长寻率先走出去，姜蓁看着老板肩宽腿长的背影，不禁感叹
“果然，帅跟年纪真的无关。”
沈长寻背影停了停，回过头看了眼姜蓁，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姜蓁走出电梯遭此一眼，想到自己刚才忍不住把心里想的话在嘴上说出来，差点咬了舌。
“沈……沈总，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就是……就……”
沈长寻已经回头按下了车钥匙，对应的劳斯莱斯响起，他看起来神色无恙
“走吧。”
姜蓁话说不下去，懊恼的跟着走向沈长寻的车。
这是沈长寻第二次送姜蓁回家，不需要特意指路或者导航，他开的很熟练。车速平稳地行驶，姜蓁在副驾驶坐的端正，手规矩的搭在腿上，活脱脱一个老师面前的乖学生。
车厢里气氛沉默，姜蓁起初还试图找话题缓解紧张，分别说了几个事情，沈长寻都简短的应完，就没下文了。
姜蓁彻底放弃，甚至有些破罐子破碎的，爱咋咋滴。她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大概是人到了那个境地，总能被逼出些平时不太会的事情。比如吧，对方不动我动，她忽然觉得，自己性格其实也还算可以的。
车停在小区门口，姜蓁下车前还是忍不住关照了一下自家老板的情绪
“沈总，您今天，没生气吧？”
沈长寻手搭着方向盘，连火都没熄，侧头看着姜蓁
“你指哪件事？”
姜蓁丧了，就知道老板不好糊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
“办公室的事情，我和陆总监闹了点不愉快，其实也不算不愉快，好像陆总监他……”
姜蓁形容不出来陆知许的态度，要说不喜欢她，不待见她，她算什么人，凭什么人家要喜欢你，待见你？要说针对她，同理的，初次见面，跟老板说人家刻意针对你，你希望老板怎么做？
她有些犯了难，又说道
“还有刚才在停车场……我……沈总，您肯定不会因为一句有感而发的话，就生气的，对吧？”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像以前，姜蓁绝对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这种话。她没发现，自己刻意放低讨好的声音，软的像在撒娇卖乖。
沈长寻指尖敲了敲方向盘，车窗降下一半，晚间的风吹进来，夏夜的温度让姜蓁舒了口气。封闭的车厢里太压抑沉闷了，她需要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来缓和自己的心情。
“我是你们老板，只需要看你们对公司的态度，和办事的能力，其他的，只要不影响工作，我不是很关心。”
他收回目光看向车前，那里树影摇曳，他的话锋一转
“但是姜蓁，处理人际关系这种事情，不过是作为一个秘书工作的冰山一角。一个陆知许就能让你为难，那你以后遇见的人和事还有很多，你打算怎么办？”
姜蓁愣住了，她印象里的沈总惜字如金，认识到现在加起来的话，都没有现在多，更何况还是这么语重心长，直指重点的一番话。
她依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可也同意沈长寻的话，职场如战场，没有对错，只有结果。
“沈总，谢谢您。我会找机会和陆总监聊聊，为我今天的鲁莽道歉，也……谢谢您送我回来。那……”
她其实还想问问，那电梯里的话算是翻篇了吗，不计较，不追究了吗？
沈长寻下巴朝车门一抬，先开口说
“回去吧，早点休息，以后一个人，不要在公司留太久。”
姜蓁第一次遇见员工加班送她回家还让她以后别加太晚的老板，心里乐了，多新鲜啊。脸上同样是明媚的笑，皎洁的月光把她衬的干净纯亮
“沈总，明天见。”
沈长寻启车离开，姜蓁看着黑色的劳斯莱斯消失在视线才转头，冷不然对上一张笑的不怀好意的脸，手里的包差点砸过去。看清楚人的样子，没好气的瞪她
“你站在我后面干嘛？还不出声，想吓死我？”
安妮“啧啧”两声，语气可别提多阴阳怪气了
“讲点道理，谁吓谁啊？刚刚那是什么？劳斯莱斯幻影啊我的天。”
她激动的拽着姜蓁的手
“快说快说，到底是谁？你不会因为魏和舟这个死渣男伤害了你，就自甘堕落，不相信爱情，只相信钱了吧？”
姜蓁无语，刚要解释，安妮已经换上一副期待的表情
“你要是富了，我是不是能跟着沾沾光，一块鸡犬升天啊？”
安妮脑子里盘算起了靠着室友包养，每天躺平养老的幸福生活。
姜蓁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造了不少孽，才会有这么一个异想天开靠卖自己做白日梦的室友。
“洗洗睡吧，梦里都会有的。”
幻想无情的被姜蓁戳灭，安妮也不气馁，转而缠着她不停的问
“那车主到底是谁？他为什么送你回来，还有啊，你们在车里干嘛？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下车？”
姜蓁按开指纹锁，推门进去前回头指着人威胁
“进去，闭嘴，选一个？”
安妮看了看开了一条缝的门，果断选择了闭嘴，微笑，非常识时务。
姜蓁推开门进去，换鞋，感受着世界安静的美妙，忍不住想，以后是不是干脆准备个胶带把她嘴封了更方便？
可怜的安妮没想到，她的室友正想着对她实行这么惨绝人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