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

    六月末的盐城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上午的太阳隐隐有了毒辣的趋势。当空照下,让人才起床又想晕。

    一辆车稳稳地停在偏僻的路边,司机张文慢腾腾扭头看着身后闭着眼的老板。瘦的像猴儿的脸上,五官都大写着“愁”。

    “老……”

    “老板,该下车了。”

    副驾驶的女音清脆明亮,截走了叫醒老板的任务。张文松了口气,五官归位。相比于自己,旁边的姜蓁就淡定多了,叫醒还在梦中的老板,似乎对她来说是件习以为常的助理工作。张文不敢想太多,对着她感激的点头,擦着额头的汗去给后面的大爷开门。

    贺烨睁开没睡醒的桃花眼,对上的就是姜蓁一张笑颜如花的脸,起床气还没完全消,恨不得把她掐死。身侧的门打开,热辣的风灌进来,和车厢里的冷气碰撞,两股风左右拉扯,顿时把他折腾的没了脾气。

    随手扯了扯领口,大少爷抬腿下车,还不忘表示自己不耐烦,虽然话听起来没什么威胁的力道,甚至在看到姜蓁眉山微挑后,声音明显弱了弱

    “你给我记着。”

    那边冲着张文没好气的说“怎么回事儿,也不打把伞。”

    张文真是憋屈坏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娇气啊,明明你俩赌气,怎么光我中枪了。想是这么想,最后还得老老实实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伞替自家老板撑开。

    姜蓁从副驾推门下车,手背刚半遮着眼睛看了看天。刺目的光来不及进入她的眼中,头顶就阴了一片。回头仰起视线,身高腿长的男人依旧脸色不太好,口是心非的把伞尽量挪向她

    “车里就一把伞,别说我苛待员工。”

    姜蓁笑了笑,脸上明媚夺目,非常识趣的没拆穿他,毕竟老板要面子,嘴硬比不过天太热重要。

    “谢谢老板。”

    借着身高的光,姜蓁享受到了老板打伞的待遇,两个人一起走向面前的大门。

    张文在后面掏着烟往嘴里咬,不禁摇头感慨,要不然说公司里私下传他俩的绯闻八卦传疯了,这站一块儿,怎么看怎么合适。偏偏两个正主从来不当回事,一个说她看不上我,一个说我们俩是朋友。

    如此不走心的解释,可想而知,大家当然是不信了。

    已经走远的贺总此时此刻不会想到,自己的司机蹲在车边抽烟的间隙,还能在脑子里磕起老板的cp,还是分分钟能想出一部,浪漫的办公室兼地下恋情不能公开的大戏。

    公路外面看起来地势老旧,门口却收拾的很干净。两边的榕树一看就有了年岁,枝叶越过了墙头,几根绿色晃荡在铁门缝隙里,似乎也在好奇院子里面忙碌的热闹。

    天使孤儿院在近两年得到了颇高的社会关注,不断有各路知名人士的捐赠。从环境到生活上,都有了不小的改善。院长苏宁以感恩捐助者的形式在孤儿院办了个答谢会,请柬发出,有不少人到场。

    孤儿院进门就是喷泉,从原来东缺角西没水的水泥池子变成了今天,用黑色大理石镶嵌,圆弧形绕了一层金边。水花从空中喷洒而下,水势均匀,层层叠叠的,像一朵会动的莲花。

    来参加答谢会的人身价都不低,眼光更不用说。看到这里也不免和身边的人说一句“这喷泉建的真不错,有创意啊。”

    那位有创意的老板此刻也站在喷泉旁,起床气跑没了,看着自己大手一挥的投资成果,非常满意的朝旁边吹了声口哨

    “怎么样,我就说好看吧?”

    姜蓁简直懒得理会这个处处开屏的花孔雀,但自己有求于人在先,没倒好时差就硬拉着他来参加答谢会在后,她难得没和男人唱反调,配合的作出欣赏的样子。

    抛开别的不说,喷泉给人的感官确实不错,放在任何一处园区或者建筑里,都是值得称赞的,但出现在孤儿院里,就显得过于高调了。姜蓁看了眼身边的人,无声的笑了。

    好吧,这个男人走到哪里都很高调,要是哪天忽然低调,反而让人怀疑他不是贺烨了。

    “不愧是贺总,天使有您的资助加上亲力亲为的设计,真是它的荣幸,我替天使真诚的感谢您。”

    贺烨原本没指望她说什么好话,主要三年来唇枪舌剑的呛惯了,她忽然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让贺烨一下准备好的话说不出口,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憋了半天,不知所措地说

    “你……你,不用这样,都是我……该做的……你……”

    “贺总,院长在那边,好久不见,我想先过去和她聊聊。”

    姜蓁一脸正经的打断了贺烨的话,把他整得更不会了,只能愣愣的点头

    “哦……好,你去,你去吧。”

    看着姜蓁转身的背影,一米八几的男人,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从怀疑自己是不是经历了一场错觉,到认清现实后回想自己的表现,懊恼的生气。

    有什么好紧张的,不就是说两句漂亮话,本少爷花了那么多钱,听得起。

    而另一边的姜蓁转头就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忍到难受的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扬起。如果不是周边有人,她一定会按着肚子边笑边问,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坏脾气和纯情两不误的?

    “蓁蓁。”

    听见声音的那刻,姜蓁步伐停住,抬头看见长廊下站着的女人,正平和的看着自己。挂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被瓦解,归于平淡。视线追随廊下的身影,有那么一刻,她想像从前一样,跑过去抱着院长,想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白茶花香,然后说一句“院长妈妈,我好想你啊。”她还想问问她“这么久没见,不能把我忘了吧?”

    她更想……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从容的走上前,曾经对着院长总是爱撒娇的女孩,现在淡定沉静。仿佛一棵发芽的雏菊开出了花,学会了克制,知道了收敛。

    “院长,好久不见。”

    苏宁微微恍惚,姜蓁的蜕变太明显了,礼貌的问候是明显的疏离。一时不知道该高兴她回来,还是该难过她对自己的态度。

    “好久不见,蓁蓁,欢迎你回来。真的,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

    话到了后面,能听见她隐忍地哽咽,姜蓁心里也不是滋味。

    “院长,您别这样。”

    姜蓁承认自己心软,苏宁于她而言是二十年如师如母的亲人,分量可见一斑。

    “蓁蓁,你是不是还怪我?”

    一句话把封存的记忆重新揭开,那段倾尽所有勇气剖白的暗恋,最后落得惨淡收场。一封寄托了感谢的信,却成了撕开关系的利刃,从此,谢字不知道对谁说,爱字不知道该放哪儿。姜蓁曾经用了多少真心把它们拿出来,而后就花了多少力气再把它们藏起来。

    现在,她风轻云淡的摇头,眉眼间看不到当初的黯然和失落,她好像和自己,和过去,都和解了。

    “没有。况且,也不算是您的错。当时我年纪轻,脾气不好,对您说了些放肆的话,院长没追究我,但我该跟你道声歉,对不起。”

    苏宁到底上了年纪,心情相比平静的姜蓁,都一分不少的体现在了脸上。

    “蓁蓁,你……”

    “苏院长,人都到齐了,该到您上场演讲了。”

    苏宁的话被打断,面对来人的催促,犹豫的看了看姜蓁。

    姜蓁知道她为难,主动开口,给了她个台阶“院长先去忙吧,我想自己走走。”

    苏宁走了,连叮嘱都没顾得上,匆匆离开前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姜蓁看着刚刚在自己面前弯塌着肩膀的院长,此刻走在前面,背挺得笔直,强大到随时还能为孩子们撑起一座山。

    没什么比孤儿院的捐助更重要了,今天大小资助商纷纷到场,是她发挥利用的好机会,也许能为孤儿院筹到一笔不菲的资金。对啊,她是为了孤儿院,她能有什么错,就像当年,她也是为了孤儿院,所以,自己怎么能怪她。

    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是通往后花园的路,她走过很多遍。一眼看过去,花园里盛开的白茶花是一道特殊的风景。近十米长的花圃,中间隔了块地方吊着秋千,院外的榕树隔着一堵墙,愣是把枝叶伸到了里面,为孤零零的秋千僻开一处阴凉。

    姜蓁穿过花圃,直接坐上秋千,脚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过膝的裙摆拂过纯白色的白茶花,她的出现一点都不突兀,像一只蝴蝶到访,停留在花海里,与花共舞。

    贺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女孩闭着眼,秋千晃动,她嫩绿的裙摆飞扬,双手抓着秋千绳,荷叶边的袖口卷起,露出细白的胳膊。脚下的花随着向南的风吹动,积极地为她伴舞。

    贺烨像看了一场无声的,摄人心魄的表演。他发现,能让你为之心动的人,纵然过去三年,还是能轻易撩动你的心。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可他就是一眼也挪不开。

    “你怎么来了,答谢会结束了?”

    姜蓁察觉到有人来,只是晃着秋千太舒服,就没舍得睁开眼,盼着对方识趣点,看见这里有人能自己走。可她等了又等,没等到离开的脚步声,反而是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就算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灼热的让她如芒刺背。

    睁眼见到是贺烨,她只稍稍意外,就若无其事的开口。打破了沉默,更扼制了贺烨继续想下去的念头。

    “咳,差不多了,里面太无聊,我出来逛逛。”

    干咳显得欲盖弥彰,但他说的话却不假。答谢会多半是代表性的捐助者上台致词,说完了场面话,再由孩子们表演自己的节目,最后是院长感人肺腑的总结发言。对于贺烨这种人来说,多坐一分钟都闲累,根本就没法指望他能乖乖的全程参与。

    本来就是让他出现,来给院里撑个场子,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其余的时间,姜蓁随他去了。

    “回公司吗?”

    话是这么问,姜蓁坐在秋千上,高跟鞋点地,晃啊晃的,看不出想起身的样子。

    贺烨走上前,怕踩到花,他走的很小心。站在秋千边,一手抄着口袋,一手帮姜蓁推着秋千。

    他没回答姜蓁的问题,微微低着头,光影透过树叶洒在他俊朗的脸上。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加上肤色偏白,这样的长相本该生的女气,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会。嘴角勾起的笑,带着别样的痞气,说出来的话让人特别想把他嘴缝上

    “刚刚在公布的答谢名单上,你猜谁排在第一?”

    哪壶不开提哪壶,姜蓁发现自从回了盐城,遇见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逼着她去面对,三年前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人和事。

    她想装的不在意,却没法真的不在意。贺烨的问题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无非是借着话去看自己到底还能被那个人影响几分。

    姜蓁坦然的仰头“还能有谁,沈长寻吧。”再次从自己嘴里清晰的说出沈长寻三个字,她以为会很难,真的到了嘴边不过是脱口而出。可是曾经,她是不怎么叫他的名字的。

    她叫的最多的,是沈总,她最爱叫的,是先生。

    她最想叫的,

    是长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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