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你果真是瓷羽山庄的人?” 白荔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小乞丐的眼神肉眼可见的凶狠了起来,被咬了几口的肉包子被狠狠攥在手心,滚烫的肉汁从里面渗透而出。

    白荔瞥了一眼,拿定了主意。

    想到瓷羽山庄那惨绝人寰的遭遇,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瓷羽山庄是靠着制陶发的家,放在当年,那可是和杏花村的白家酒酿一共齐名的存在。

    共被被誉为:江南双绝。

    可见这酒酿和陶器多么闻名。

    但后来,白家先祖自愿带着一门精妙绝伦的酒酿手艺归隐杏花村,也减少了酒酿产业的产销。

    安安静静领着后人待在杏花村的一瓯里过着日子。

    瓷羽山庄的林家则选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发了家之后便买下了整个山头,威风一时。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山庄竟就被山匪给盯上了,在一个不声不响的黑夜里被屠戮满门,家业被山匪霸占,就连整个山头都未能幸免地成为了土匪窝。

    ……

    这下子,之前所有说白家先祖蠢的人纷纷闭了嘴。

    才明白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只有隐而不争不宣,才有发展下去的路。

    毕竟细水长流。

    毕竟人心叵测。

    白荔回过神来,看向小乞丐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怜悯。当年瓷羽山庄的陶器畅销全国上下,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夸林家的陶器漂亮,亲自派人来赏赐了一番呢。

    真是物是人非啊……

    白荔站起身来,从兜里拿出另一枚铜钱对罗叔说道:“罗叔,再来两个包子。”

    罗叔捏着棍子厌恶睨了一眼狼崽子一样的小乞丐,语重心长对着白荔道:

    “荔荔,这小偷已经在含江镇偷摸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你可不能就这样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啊…”

    白荔这个年纪还正是天真单纯的年龄,定是觉得这乞丐可怜,才将自己的包子送给他。

    “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白荔说。

    罗叔摇摇头,又多装了一个,递过去:“荔荔,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罗叔一直在这呢,喊一声就行……”

    白荔乖巧应下。

    对着黑乎乎缩成一团的人问:“跟不跟我走?”

    狼崽子一样的小人从鼻子中哼出一串鼻息,龇牙咧嘴恶狠狠对着她。

    “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还可以给你提供住处和食物。”

    “荔荔。” 罗叔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打断她:“你们家出了这样的大事,自家的情况还危急着呢,那还顾得上这个乞丐啊……”

    “谢谢罗叔,我会和娘亲商量的,而且家里的果园还缺人手帮忙…”

    罗叔没说话了,摇摇头继续手脚不停地翻动蒸笼做包子。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白荔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小乞丐说:“你想报仇吗?还是想继续发扬制陶家业,我可以帮你。”

    小乞丐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敢置信。

    而后,只见暮光灿烂之处,少女踩碎了一地金光,毫不嫌弃地向他伸出了手:“跟我走吧。”

    他从未见过这样如同天使救赎般的场景,太过虚无缥缈,让人抓不住。

    他14岁遭灭门,隐姓埋名藏在含江镇整整一年时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报仇。

    谁知等着等着,整个土匪寨子就莫名其妙被人灭了整个山头,而那一直与山匪勾结的赵山强,也被抄家示众了。

    报仇?

    他当然想。

    蓦然,却惊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起,他顺着这个力道站了起来。

    15岁的小狼崽子高高瘦瘦的,站起来竟然比白荔还高。

    他看了一眼少女拉着的自己的袖子,惊觉自己的手上还捏着包子,没有丝毫嫌弃地三两下将包子全都吃完。

    面前又伸过来一袋包子,“你还饿不饿,我这还有。”

    他看了她一眼,将三个包子拿过来继续吃完。

    白荔这才说话,“走吧。”

    他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到了医馆门前,白荔叮嘱他先暂时在门外等着,不要乱跑,之后才进门去。

    和柳氏寒暄了几句,白冠国和白冠林两人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纷纷和柳氏打点了一声后便出了门,眼看太阳就要下山,兄妹三人得赶紧回家去了。

    “哥哥。” 白荔叫住两人,“我刚收留了一个小乞丐,他是瓷羽山庄的人,不会对我们有恶意的,我们将他带回家去嘛。”

    两人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荔荔,收…收留了一个人?”

    “这咋能行啊,在这样的时候哪里还有精力去收留陌生人,况且……”

    “哎呀哥哥…” 白荔蹭蹭跑过去,“他可以住在果园里面帮忙呀,果园里不是有一间小屋子嘛,他还可以帮我们照顾果树。”

    “你看呀,我们现在每天都要往返于镇上和家里,家里还有小鸡仔呢,还有那么多需要收下来的水果,要是错过了时间,就要都烂在树上了…”

    白冠国和白冠林两人老实,憨得跟头老牛似的,这么一听也确实在理。

    平日里娘亲在家里都会将上下打点好,如今不在家了,更需要一个帮工去帮忙做这些琐碎。

    白荔见两人有所动摇,继续乘胜追击道:“而且他是瓷羽山庄的人,会制陶器,到时候咱们还可以与他合作,就像……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哥哥,你们也懂的吧?”

    两人一听,握紧了拳头。

    也是,罐装酒确实比这样天天拉着酒上镇上售卖方便多了,销路也广。

    “成,收留他一个在果园里住着也无妨。”

    白冠国下了定论,“但若是发现他有其他的心思,小妹你可就不能心软了,到时候我第一个将他赶出去。”

    白荔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好!都听哥哥的!”

    三人出门,果然看到那黑乎乎的一团人还守在医馆门前。

    两个黑熊一样的壮汉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张罗着将牛车牵了出来,载着两人往杏花村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小乞丐表现得十分沉默寡言,连头都不曾抬过一下。

    白荔却是表现得十分自在,时不时张望四周。

    这一看,却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江卓畔!” 她摇着手对着身影喊了一声。

    只见男人冷漠抬起头来,只是虚虚瞥了他一眼,随后又将脑袋埋到了荷笠里。

    背上还背着一个大麻袋,里面的东西份量应该不轻,甚至能够看见里面装的东西有棱有角的。

    看起来……像铁棍子。

    白荔正疑惑着,又瞥一眼江卓畔背后的那条小巷子口,越看越觉得熟悉。

    电石火花间,她猛然想起爹爹曾经叮嘱过她的,含江镇不像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背地里有着不少暗道黑色交易,让她不要轻易走动。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都是爹爹捏造出来吓唬她的,但在含江镇上所待的时间越长,她也就越发现含江镇其实与看到的表面非常不一样。

    白荔怀着其他心思。

    牛车一路飞驰而去。

    只余白荔的视线一直锁定在越来越远的江卓畔身上,直至化成一个小黑点,再也不见。

    白荔下了定论。

    江卓畔……从黑市出来的。

    *

    牛车飞驰电掣,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白荔带着小乞丐往后院果园走去,来到一个小木屋前,说道:“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屋子里设备齐全,你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提。”

    他若有所思点头。

    白荔:“我可不是平白收留你的,你平时得帮忙收树上的水果,拿去前院晾晒就好,还有院子里的小鸡仔也需要喂…”

    白荔喋喋不休说了很多,完全是将他当做一个免费的帮工来吩咐。

    小乞丐自始至终没有反驳过一句。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荔后知后觉,“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白荔。”

    见他还是沉默着没有搭话,白荔犹豫了一瞬,想到他在含江镇上隐姓埋名的原因,随即又道:

    “那我帮你起个名字如何?”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就叫你则鸣怎么样?一名则以,一鸣惊人。”

    白荔没注意到,她说完这句话后小乞丐浑身一僵。

    小时候……阿娘也经常这么说他,说他不爱说话,就叫他则鸣。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再次看向白荔,重重点了点头。

    白荔见他同意了,又继续道:“当然,我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将则鸣安置好后。

    白荔给他送去几件哥哥早些年的衣服,又叮嘱了他一番,这才离开。

    与两个哥哥下酒窖,将最新一批成熟的枇杷酿拿出来放好,准备天一亮就如同往常一般去镇上摆摊。

    白荔看着枇杷酿,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就在两日前,爹爹就是将青梅酿都砸了出去才保得她的性命……

    但幸好……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着,爹爹的病也会有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晚间吹来的暖风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一般,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送来果园内下一季度将要开花成熟的水果花香。

    白荔继续忙活了一会,安然入睡。

    入睡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江卓畔正提着东西从黑市里出来,她想要凑过去看他在拎着什么,却被他凶神恶煞瞪了一眼。

    随后像做贼心虚一样匆匆离开了。

    她气恼想要追上去询问,谁料江卓畔却忽然间转过头来,恶狠狠道:“别再靠近我了,我和你们不一样!你知道靠近我会给你带来什么吗?不要再过来了!”

    就在她想问问那不一样时,梦醒了。

    白荔怔忪睁开眼,发现白冠国和白冠林已经摘好了水果,正在装车当中。

    见她出门,笑着道:“醒啦,马上准备好啦,咱们出发!”

    “话说,你昨日带回来那个小乞丐还真挺听话,帮忙摘了一早上呢。”

    白荔笑了笑,“哥,他叫则鸣,别吓着人家。”

    三人又说笑了一会之后便开始上路。

    到了镇上的老地方,白荔熟练摆摊开始售卖。含江镇上的居民见白家人终于开张卖酒了,也都大早上的纷纷笑得乐呵来买。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白荔却眼尖地从人群中发现拍那个熟悉的身影。

    与梦境中的如出一辙。

    她的笑容梗在脸上,将一个正在结算的顾客的酒罐子推给白冠国,便追了上去。

    早市上人潮拥挤,摩肩接踵,要不是江卓畔那一身黑衣实在太过显眼,她都差点要跟丢。

    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小巷子里,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追下去,但还是再往前走了几步。

    一道冷淡到近乎无情的声音自她脑后方传来:“跟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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