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杏花村依山而建,松竹荫映,各季山水珍馐不断。

    白家世代传承酒酿,靠着山围了一个小果园,适宜酿酒的新品果树都在果园内繁茂而生。

    各季锦绣成堆,篱落飘香。

    柳氏和白劲松也从未修剪过那些伸出果园院子的树杈子,任由路过的乡亲摘着解渴。到成熟之季,也总会挨家挨户送上一些。

    这也使得白家在杏花村的人缘颇好。

    而一年四季,白家的篱笆墙外都是最受孩子欢迎的地方。

    “砰砰砰…”

    “白家媳妇,县太爷开庭审理啦,官老爷们就要到啦,快出来!”

    一大清早,王婆子就将白家的门敲得碰碰直响。

    人越年长越闲不住爱八卦的心思,更何况像王婆子这样最爱打听热闹的人,大早上就端着针织在门口边忙边张望着。

    远远看见有穿着官服模样的人往村子里赶来,就知道定是来找白家人的,殷切将针织一扔就来张罗起来了。

    白家俩兄弟打开门,恭敬谢过王婆子,将院子里的牛车牵了出来。

    捕快们也刚好赶到,两拨人寒暄了几句,便一同上了牛车往县里赶去了。

    王婆子看着那黑铁杆一样的俩兄弟,不由得一俶,咽着口水往一旁站。

    说起来白家能一直在含江镇上卖酒,还有这俩兄弟的一份功劳呢。

    长得牛高马大,膀大腰圆的,和那白净粉圆的白荔形成了强烈对比。

    这两根铁杆子一样的人往那一站,谁还敢上去闹事?

    “白家媳妇,你就让俩兄弟去呀?” 王婆子凑近柳氏说道。

    “我听说昨日在赵府小妾的房内搜出了十来具山匪的尸身,哎哟喂那场面……县太爷听闻后,连夜派人上山剿了山匪窝,打开库房一看,全是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要不然说山匪这么有钱呢…”

    王婆子说着,眼神有些艳羡:“你们这一次阴差阳错的,那山匪也莫名死了个精光,些许县太爷心情好,给你们一些银子作为补偿呢。”

    “要我说,这等大事还是自己亲自去比较好……”

    柳氏憔悴的脸扯开一抹僵硬的笑,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兄弟俩是成熟稳重的,他们去我放心。”

    王婆子讪笑一声,听出柳氏语气中的不悦,也歇了想要打听的心思。

    “先这样吧,家里还熬着药呢,我得先回去盯梢几眼,多谢婶子了。” 柳氏说着,就要回去。

    王婆子只能应下 。

    白家的小院子靠着后山果园而建,地方也大,院子中种满了瓜果蔬菜。

    在靠着篱笆栅栏出还围了一圈圈的小棚子,养着几拢小鸡仔。

    厨房中炊烟袅袅,顺着清早的雾霭飘荡而出。白荔煎着药,正准备将其从药罐子中倒出来。

    “荔荔…” 柳氏叫住她,赶忙上前去将药罐子接过,“仔细着罐子重,万一烫着了怎么办。”

    柳氏有些心酸,在此之前家里还算富庶,女儿从小娇宠着长大,哪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那日要不是有幸得了恩人相助,她都不敢想如今会是个什么场面。

    “哎呀,娘亲,一个药罐子而已…”

    柳氏稳当将煎好的药倒出,嗔了白荔一眼,“你要是闲着,就去果园摘些水果给街坊邻居送去,乡亲们帮了咱这么多,咱们也没有什么能够回礼的…”

    白荔乖巧应下,摘了些许青枣和枇粑,挨家挨户去送。

    陈婶子看见她,说道:“太客气了,大家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现如今你们家经济困难,就自个留着吃吧,实在不济拿上街卖些银钱也成…”

    白荔笑着:“水果一年四季都有,果园内还多着呢,婶子你就收下吧,我们家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了。”

    陈婶子推辞再三,见白荔始终坚持,也接了过来。

    赶紧到家里面拿了一些米面当做回礼送了回去。

    白荔往前走,看到江秀才家的方向时,下意识拉紧了背箩带子。

    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年那个孤傲的少年。

    江卓畔表面看着冰冷冷的,但她曾撞见过他轻柔弯嘴笑的场景。

    犹如冰泮瓦解,春水化冻般,令人惊羡。

    可——

    他那样的骄子,注定不会留在含江镇的。

    “让一让。” 一道冷漠的声线打断白荔的思绪。

    见她没反应,那人十分粗鲁蹭着人走了过去,头也没回一个。

    肩膀上的棍子插着一条鱼,尾巴一荡一荡的。

    白荔认出那个背影,试探性喊了一声:“江卓畔!?”

    他不是两年前就去外地求学去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白荔顿觉心中有某种东西好似被补上了一块,她跑上前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却被男人敏锐躲了过去。

    白荔有些愕然,只见男人轻轻抬起头来,露出荷笠下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斜视她一眼:

    “有事?”

    很好,这熟悉的语气。

    白荔反应过来,理直气壮道:“两年未见了,叫一下你怎么啦?”

    江卓畔不打算和她多扯掰,冷漠将肩膀上的鱼一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血海深仇在身,上天让他重来一次就是为了报仇雪恨的,跟任何人扯上关系都会对对方不利。

    更何况,他已经帮白家躲过劫难,也算还了恩情,互不相欠了。

    白荔追上前去,“哎,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江卓畔荷笠下的脸依旧冷冽。

    “听说马上就要乡试了,先提前恭祝举人老爷啦。” 白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像模像样地说着。

    江卓畔目不斜视往前走。

    看那模样,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他悸动分毫。

    ……

    白荔说了一路,见他还是一副将自己当空气的样子,不由得气恼起来。

    将刚摘青枣拿出来递到江卓畔面前,语气冷淡道:

    “对了,这个你拿回去吧,谢谢伯母昨天送来的白面。”

    江卓畔难得开口,“白……伯父好一些了么?”

    这个称呼已有十几年没有喊过了,再度一喊,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白荔嘴一瘪:“原来你也知道啊……”

    随后又加了一句:“我爹会好的。”

    江卓畔沉默一瞬,点头道:“嗯,会没事的。”

    后头的路他已经铺好了。

    说着,江卓畔停下脚步。

    白荔抬起头看他。

    春光下的少女樱唇粉腮,如玉承明珠,芙蓉凝露一般,眼神中全是掩饰不住的天真稚气。

    就连生起气来都让人有种在撒娇的感觉。

    男人偏头躲过她的视线,“到家了,回去吧。”

    “果子自己留着就好。”

    白荔偏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随着江卓畔回到了自家门前。

    她稍微置气,将手中的青枣袋子砸到了江卓畔手中。

    “你爱吃不吃,这是我给伯父伯母的!”

    江卓畔抓着袋子的手一顿,鬼使神差的,他接了下来。

    什么都没说,坚毅的背影依旧冷傲,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白荔气不打一处来,在原地跺了跺脚:

    “臭桌子,别以为去了外地两年,回来就……”

    话没说完,就见男人猛然间站住了脚,僵硬的脊背挺了直。

    白荔噤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江卓畔握紧拳头,又继续往前而去。

    那岂止是两年,那是摇摇欲坠的山河与漫天的诬陷的二十年。

    ——怎会有人能懂。

    ……

    白荔气急,也不再理会他,撇嘴将院门口甩得震天响。

    却发现白冠国和白冠林也已经回来了。

    “小妹!” 白冠国看见她,黑熊一样的身躯三两下快速走上前来。

    神采奕奕道:“新上任的县太爷和姜捕头果然都是公正的人,证据确凿,赵山强勾结山匪一事已成事实,赵府已经被抄家示众了!现在镇上游行着呢…”

    白荔一听这话,原本气郁的愁云散得一干二净,眼睛亮道:“当真!?”

    “不仅如此。” 白冠林怕哥哥抢完了在小妹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也上来搭话道:

    “那青龙寨一夜之间被人屠尽了满寨,找不到剿匪的功臣,而咱们又是这事的最直接的受害者,县太爷给咱们拨了100两银子,如今也是解了燃眉之急,爹的伤有治了!”

    白荔将背上的箩筐一扔,着急道:“有银子了,那…那赶紧爹爹送去医馆,伤情耽误不得。”

    柳氏点头:“是、是!赶紧去医馆!”

    俩兄弟将白劲松安置在牛车上,往镇上医馆方向驶去。

    迎着还不算毒辣的太阳,暖风迎面而来,一家人只觉得柳暗花明,迎来了新的出路。

    到了医馆,将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一家人终于安定下心来。

    因着白劲松需要人照顾,但医馆只能收容一个家属陪同,柳氏便留了下来。

    白冠国说:“我和冠林两人可以每天往返,娘,还需要什么就跟俺们说,咱们白天还可以摘些新鲜水果来卖一卖。”

    这一场劫难来得突然,早已经掏空了家底,虽说有县太爷拨下的100两银子,但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能赚一点是一点。

    柳氏点点头,水果不易储存,拿来换些银钱也总比烂在树上好。

    白荔也道:“酒窖里的枇杷酿也差不多了,也可以出窖了。”

    “我平日里和爹爹出摊卖酒多,我可以在哥哥的水果摊旁边卖枇杷酿。”

    一家人对视一眼,含泪点头。

    只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团结在一块,什么大难都能渡过了。

    ……

    不觉间已然到了傍晚,白荔得了柳氏准许,捏着两块铜板出了门。

    小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处繁盛。

    “罗叔,来两个包子!”

    白荔站在热气腾腾的蒸笼面前,笑着递过去一枚铜钱。

    “好勒,大肉包子,拿好啰!”

    卖包子的是个中年男人,笑得很慈祥,往日里卖完酒后白劲松总会在这买两个包子哄她。

    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白荔接过来,发现满满装了四个包子,刚想开口提点,却见罗叔笑着摆手:

    “两个包子而已,劲松哥往日里也帮我不少,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这……”

    “啊!!”

    话没说完,一阵黑影笃然掠了过来,将那烫手的包子抢了过去。

    白荔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在墙角缩成一团的黑乎乎的小乞丐,正不怕烫地狼吞虎咽当中。

    “你这个小偷还敢来!昨天给你的教训太轻了是吧!看我不…”

    罗叔恼怒地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打上去。

    “罗叔,等等。” 白荔制止了他。

    白荔盯着小乞丐衣领子上绣着的标识,慢慢蹲了下来,问他:

    “西婺寨?”

    小乞丐猛然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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