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四：不打不相识
给秦太傅下药一事已经过去半月之久，李绾没想到这次皇兄竟会如此偏袒她，因为宫里都传秦太傅辞官回乡养老去了。
辞官养老？
李绾可不信这样的说辞，当初她和太傅争执时，那秦老头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哪需要养老。
这肯定是皇兄为她出气，所以寻了个由头，罢免了秦太傅。
想到这里，李绾决定给她皇兄一个惊喜，好好报答皇兄的“救命之恩”。
“小青子！摆驾东宫！”
小青子看着前面兴致勃勃的公主，想着太子殿下那张寒脸，身子不由得一抖，他真是不想去东宫啊！
“公主！您等等！公主！......”
东宫花园里，李绾百无聊赖地待在亭子里纳凉，她接过小青子递来的清茶，随即一饮而尽，身旁的太监宫女们都在给她扇风。
“福禄啊，皇兄什么时候回来？”李绾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公主殿下，奴婢也不清楚，这殿下的行踪，岂是我等可以探查的。”福禄回道。
李绾又等了一会，心想着不如改日再来，但心里满是秦太傅被赶走的喜悦，她想了想，还是要当面谢谢皇兄。
可是，这天气是真的热。
倏忽间，李绾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整座东宫里，就属祈安阁好，冬暖夏凉，是绝佳的乘凉之地。
李绾是个急性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乎，李绾起身向着祈安阁走去，跟在后面的福禄越看越觉得不对。
“公主，您是要去祈安阁？”
李绾点点头，没有看到福禄异样的眼神，于是继续走着。
福禄思考片刻，壮着胆子拦在李绾面前，声音战战兢兢，“公主，祈安阁住了贵客，殿下吩咐过，不可打扰。”
李绾脑子转得极快，马上就想起了之前在皇兄书房里见到的小肉包，“既是贵客，本公主何来不见之理？”
李绾说罢，甩了甩袖子，径直快步走向祈安阁，任由身后的福禄恳切劝告，也置之不理。
福禄看着长宁公主气势汹汹的样子，直觉要出事，于是连忙吩咐手下人去寻殿下回来。
祈安阁内，一抹瘦弱身影斜卧在贵妃榻上，缩成一团，安神休憩。
自从脱下厚重冬装，换上轻薄衣物，顾娇像是瞬间掉了十几斤肉，远远看去像极了风一吹便倒。
“公主，殿下吩咐过，不可擅入祈安阁。”
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顾娇被吵闹声吵醒，细细听了一会儿，好像是有人来了。
“放肆！你敢拦本公主？！”
李绾怒极厉声呵斥，守卫们却岿然不动，一步也不肯让。
“吱嘎。”
开门声响起，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少女身穿一袭紫色锦衣，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李绾见状快步走到顾娇身边，随即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顾娇此时还有些怔愣，见李绾厉声问话，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没有开口回话。
李绾自小便是被父皇母后宠着长大的，宫里人没有不怕她的，只是眼下，她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忽视，不放在眼里。
“怎么不说话？”李绾问道。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还好福禄匆忙赶来，“公主，这位是顾家小姐顾娇，由殿下代为照顾。”
福禄说罢，连忙走到顾娇身边，轻声说着：“顾小姐，这位是长宁公主，您要行礼问安。”
顾娇闻言点头，对着李绾恭敬行礼，原来她是太子哥哥的妹妹。
李绾有些不满意，面前这小肉包虽行礼，但不向她问安，这是大不敬！
福禄见李绾面色难看，急忙解释着：“公主恕罪，顾小姐她暂时无法开口说话。”
李绾得知原因，也没有继续追着不放，只是看着面前的顾娇，心里像是想到了一人。
“姓顾？可是顾将军之女？”
顾娇乖乖点头，眼神清亮地看着李绾。
李绾确定了心中答案，脸色却有些怪异，“顾栏是你哥哥？”
顾娇又是点头，脸上笑意不减。
“顾将军携顾家军驻守漠城，为何没把你带走？”
李绾说着，眼神审视地看着顾娇，“难道你爹娘不要你了，所以你便找上我皇兄做靠山？”
！
福禄闻言一惊，想挡在两个小姑娘中间，却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小姐竟开口说话。
“你胡说！我爹娘没有不要我！”顾娇声音虽小，但底气足。
李绾被顾娇吓了一跳，见她开口说话，心中怒火又起，这不是会说话吗？
所以，刚才不开口是装给她看的？
“原来不是小哑巴啊，那你爹娘为什么不带你一起走？他们分明就是不要你了。”
李绾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敢跟她长宁公主抢哥哥，胆子不小啊。
“胡说！”
顾娇面色越发通红，眼中含泪，被气得胸前起伏不定，她只是一遍遍说着：“我爹娘没有不要我！”
“放肆！你敢顶撞本公主！”
眼看着两个小姑娘要吵起来，福禄赶紧挡在顾娇面前，为她挡住李绾的怒视，赔着笑说道：“公主，您少说几句，奴婢求您了。”
顾娇此刻眼眶通红，眼泪要掉不掉的，死死盯着李绾，小拳头紧紧攥着，倔强地看着几人。
“本公主不跟你一般见识，没人要的小肉包。”
李绾说罢便转身离开，刚走没几步就被一阵力推倒，随即便摔趴在了地上，她狼狈地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娇。
“放肆！你敢推本公主！”
变故突发，福禄见李绾转身离开，刚松一口气，结果就看到顾小姐像是一颗小钢珠似地冲向长宁公主，还一把将公主推倒了。
！！！
“诶呦！祖宗们啊！”福禄哀声喊道。
李绾反应过来，马上从地上起来，快步走到顾娇面前和她推搡着，“你是不想活了！”
一时间，两个小姑娘打作一团，福禄和侍卫们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下手将两人分开。
一边是尊贵的嫡公主，长宁公主；另一边则是护国大将军之女，太子殿下的新宠。
“顾娇！你敢扯本公主头发！”
“松手！”
“你给我道歉！”
“松手！”
“道歉！”
正在几人焦急不已时，一道清冷之声宛如天籁般解救了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扯头发打架的李绾和顾娇闻言一愣，连忙松手，心虚地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人。
“可真是出息了。”李潜厉声说道。
福禄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将顾娇扶起，另外一边的小青子也将李绾从地上扶起。
李绾和顾娇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怒火和不服，互相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不再看对方。
见到两人发髻凌乱，衣衫褶皱，李潜觉得头痛不已，不禁扶额皱眉。
“为何打架？”
李绾此时冷静下来，越发心虚，毕竟是她挑衅在先，可她也只是不满这小肉包如此得皇兄宠爱。
李绾不说话，李潜便把目光转向顾娇，只见她眼眶通红，一脸委屈倔强。
没想到啊，他以为这顾娇是个乖顺听话的小兔子，却未料到小兔子是张了牙，会咬人的兔子。
“说话！”李潜见两人不说话，心中怒气渐起，耐心也慢慢退去。
“现在不敢说话？刚才不是打得挺热闹的吗？”
李潜长舒一口气，慢慢走到两人面前，厉声训斥：“你们一个是皇室公主，一个是世家名门小姐。”
“如今却毫不顾忌身份，撒泼打架，看看你们现在成什么样子？！”
“福禄，带她们两个去静心堂抄佛经，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放她们出来。”
李绾听后高傲的小脸马上垮了下来，连忙求饶：“皇兄！我不想抄佛经！”
李潜置若罔闻，丝毫不理李绾的求饶，任由福禄带他们去抄经。
“你有话对孤说吗？”李潜眼神幽深看着顾娇，似乎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顾娇抬眸看去，轻咬嘴唇，片刻后，神情倔强地摇摇头，转身跟着福禄去静心堂。
静心堂内，两个小姑娘坐在书案前，看着案上一摞摞的佛经深感懊恼，这要是抄完，手都断了。
片刻后，李绾耐不住寂寞，开口问顾娇：“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李绾见顾娇不搭理她，环顾一圈，见没人看着她们，于是便扔了手中毛笔，懒懒地坐在一边看着顾娇。
“你不是小哑巴，为什么不说话？”
“还是不理我？”
“那个，本公主给你道歉，我不该说你没人要。”
李绾冷静下来，回忆着自己刚才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禁有些汗颜。
她虽然年纪小，但从小在宫里长大，也懂得一些。
这小肉包被家人留在京城，也怪可怜的，她确实不该为难顾娇。
只是，她这性子向来急，平日里被人捧惯了，说话不经脑子。
“本公主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李绾有些不高兴，看着面前少女端坐认真抄经，这副姿态怎么越看越像她皇兄。
“你很吵。”
片刻后，顾娇终于开口回了李绾一句，李绾面上有些挂不住，嘟嘟囔囔地说着：“你这小肉包真小气。”
“我不叫小肉包，我叫顾娇。”
顾娇被吵得无奈，只得放下手中笔，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李绾，“公主，你真的很吵。”
李绾莫名被她的眼神吓到，向后挪了一步，小声说着：“不愧是顾栏的妹妹，你俩可真像。”
“公主认识我哥哥？”顾娇问道。
“认识啊，顾栏以前在东宫做太子伴读，我时常见到他。”李绾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书案上的佛经，只觉得手疼。
“原来如此。”顾娇轻声说了一句，随即继续埋头抄经。
李绾不解，连忙问道：“什么原来如此？”
顾娇没有再理她，李绾最讨厌抄书，她瘫坐在一旁，也不在意顾娇理不理她，自顾自说着她和顾栏是如何认识的。
“当年，顾栏被送到东宫做皇兄的伴读，那时候我经常来东宫玩，一来二去，我和他也算是熟悉了。”
“虽然说你哥哥性子有些玩世不恭，但确实长得不错。”
顾娇听到这里，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在纸上留下一滴深厚墨痕。
“现在细细想来，你哥哥对本公主还挺好，所以，以后啊，本公主就不为难你了。”
“只要，你不跟本公主抢皇兄。”李绾说着，一只手握住了顾娇，面色有些泛红。
顾娇轻叹一声，无奈回道：“公主，没有人能抢走你皇兄。”
“可我觉得皇兄对你，比对我还好。”李绾喃喃道。
顾娇神情一顿，没有理睬李绾的“疯言疯语”，接着抄经书。
李绾看她聚精会神的模样，犹豫片刻，小声说着：“那我们和解了？”
顾娇没有理她，巴掌大的小脸还是有些气鼓鼓的，她才不想和长宁公主和解，就是不想搭理她。
“你气性如此大，真不知道我皇兄怎么能容忍你的。”
李绾颇有些埋怨地说着，“我这么乖巧，皇兄还对我凶。”
听到这话，顾娇是真的忍不了了，她放下手中笔，眼神认真审视地看着李绾，似乎是在通过眼神问她：“你乖巧？”
“好了好了，本公主不跟你胡扯了。”
李绾说完后，随即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得意地看着顾娇，“你信不信本公主马上就能出去？”
顾娇一脸漠然，扫了她一眼，觉得自己还是继续抄经去吧。
“不信？本公主就让你看看，在你我之间，皇兄最疼的人是谁。”
顾娇目送李绾走到门前，不知道她对着守卫说了什么，守卫还真让她出去了。
李绾临走前还得意地看了看她，随即便扬长而去。
顾娇心中无奈，真是不明白这长宁公主为何要为难她，跟她争宠？
太子殿下是她亲哥哥，她哪里需要跟自己一个外人争宠爱。
入夜，夏日酷暑，夜间总会有些凉风，吹得人身心舒畅，仿佛能扫去一天的疲惫。
书房内，灯火通明。
“启禀殿下，长宁公主认错了，保证不再犯，奴婢便遣人送公主回宫了。”福禄说道。
“嗯。”李潜点点头，这次本就是小小惩罚，吓唬而已，长宁既知错，他也不好拿着不放。
“她呢？”李潜问道。
福禄愣了一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殿下虽未提名字，但他知道殿下说的是顾小姐。
“顾小姐，她，她还在静心堂抄经。”
李潜放下手中兵书，眉眼冷冽，清俊温润的脸上晦暗不清，“还在抄？”
“对。”
李潜倒是没想到顾娇如此倔强，他不相信顾娇不知道，只要她肯认错，此事便能揭过去了。
一旁的福禄站在原地，想着白日里长宁公主的那些话。
这事儿就不怪顾小姐啊，谁听到这话会乐意。
只是，这长宁公主毕竟是殿下的亲妹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说皇室公主的不是，所以，只能委屈顾小姐了。
唉，这顾小姐亲人不在，自己留在京城，只能小心翼翼，真是个可怜人啊。
李潜抬眸看向福禄，见他神色挣扎愧疚，瞬间便想到今日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哎，殿下，您去哪啊？”
福禄正在走神，突然看到自家殿下放下手中事务，向门外走去。
静心堂内，顾娇揉了揉发酸泛疼的手臂，就着昏暗烛火，看到自己小臂上的掐痕，已经泛红发紫。
这长宁公主可真是下狠手了，顾娇一边吹着自己的手臂，一边想着。
她悄然一笑，想必李绾手上也没有一处好地。而且，她还扯李绾头发了。
她可真厉害啊，这场架，她没有落下风，也没有丢她顾氏的脸，顾娇在心中默默夸着自己。
“参见殿下。”
顾娇听到门外传来守卫声音，知道太子殿下来了，她连忙放下袖子，拿起笔继续抄经。
李潜一进屋就看到顾娇绷着小脸，默默抄经，不知为何，他觉得顾娇这幅倔强模样有些可爱。
“不用抄了。”李潜说道。
顾娇闻言一愣，但没有理会李潜，自顾自地继续抄着，她现在也不想理太子殿下。
李潜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生气，只是径直走到顾娇面前，随即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顾娇察觉到目光，悄悄抬眸看了李潜一眼，见他在看自己写字，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挡在纸上，不让他看。
李潜被她的小动作可爱到，轻笑了一声，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小姑娘，性情倔强些没关系，总归有他在，她也不会吃亏。
“长宁说了什么？”李潜问道。
顾娇手中笔一顿，愣了一下，不知为何，那股被她强压的委屈有些忍不住了，顾娇眼眶逐渐泛红，咬着牙不说话。
李潜没有再问她，也没有逼她。
片刻后，他听到顾娇委屈的哽咽声：“我爹爹娘亲没有不要我，对吗？”
“他们没有丢下我，对吗？”
“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哑巴，对吗？”
顾娇这近似于控诉的三声质问，问得李潜心中一阵抽痛，他第一次不顾身份抱住小姑娘，柔声安慰着。
“你爹娘对你最是疼爱，他们留你在京城实属迫不得已，并非是放弃你。”
“我会照顾好你的，不要怕。我保证，待局势稳定，一定让你和家人团聚。”
“那太子哥哥会一直对我好吗？”
“会的，我会永远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