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三:青梅煮酒
要说这大历最尊贵的女子,除了当今皇后娘娘,便是长宁公主李绾。
长宁公主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性子也养得颇为嚣张,一张明媚惊艳的小脸上满是睥睨天下。
但好在公主殿下并未长歪,因此皇后也就由她去了,毕竟女儿还是有怕的人,比如说,她的皇兄,太子李潜。
对于长宁公主来说,皇兄李潜是一个危险的哥哥,她对皇兄真是又敬又爱,又怕又尊。
这日李绾在皇宫学堂刚和太傅顶嘴,后脚东宫就派来人请她,她用脚都能想出来,一定是她皇兄又要说教。
长长的宫道上,小公主李绾坐在步撵上垂头丧气,她平时一贯骄傲任性,但在皇兄面前,她还是只能做个安静的小鸡崽。
“公主,到东宫了。”一旁的小太监扶她下了步辇。
李绾重重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小青子,轻声说了句:“唉,本公主命休矣。”
小青子连忙扶着她走到东宫门口,随即便后退一步,恭敬地请她进去,自己则站在原地不动。
李绾回过神来,看着小青子那害怕的模样,心里一怒,说道:“小青子,你不随本公主进去?”
小青子听后连忙跪在地上,求饶般说着:“哎哟,公主啊,奴婢实在不敢进去,若是太子知道是奴婢为您寻来的药,太子殿下非得剥了奴婢的皮不可。”
李绾微微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青子,“真是指望不上你!”
李绾说罢便提了一口气,咬着牙走向东宫大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转过身来,对着小青子说:“不许妄议我皇兄,我皇兄是端方温润君子,岂是那剥皮的恶人。”
......
太子书房内,李潜照常处理着政事,顺便看着照顾身旁的这只小兔子顾娇。
“殿下,公主到了。”福禄说道。
“让她进来。”李潜轻声说。
“皇兄!你找我来是要说什么?!”
李绾的声音离得老远就传到了书房里,顾娇被吵醒,一脸无辜委屈地看着李潜,眼睛湿漉漉的,比前几日多了些光亮神采。
李绾刚踏进屋里,抬眸看去,只见她素来清冷温润的皇兄正在一脸温柔的哄一个小肉包。
对,就是小肉包,白白的,嫩嫩的,软软的。
“皇兄!她是谁?!”
李绾从来没见过皇兄如此温柔,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有了危机,只是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生气。
“长宁,身为大历嫡公主,吵吵闹闹,你的身份气质呢?”李潜声音有些寒凉。
李绾听后嘴角一撇,心里一股委屈慢慢显现,她又怎么了?!
皇兄为什么对她如此凶,却对那个小肉包温柔至极。
李潜安抚好顾娇,随手给了她纸笔,让她自己写着玩,他还得教导李绾。
“怎么不说话?”李潜问道。
“皇兄想让我说什么?”李绾此时有些生气,脸色甚是难看。
李潜随即起身,走到李绾面前,微微低下身,轻声问着:“长宁,为何要给太傅下药?”
李绾闻言一惊,下意识抬头看着李潜,旋即低下头来,犹豫着没有回答。
片刻后,李潜摸了摸妹妹的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一边,“孤知道,你虽性子嚣张跋扈,但并未害过人,所以孤一直放任自流,不干涉。”
“但眼下你竟然对太傅下手,读书数年,你是忘了何为尊师重道吗?”
“你是大历嫡公主,身份尊贵,享万民食禄,自当做好天下女子表率。”
“在其位谋其政,既担了着高贵的身份地位,就该为百姓谋福祉。”
李绾听着皇兄的句句教导,不满愤懑渐消,但心中困惑委屈难解。
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哥哥,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所以,女子就该低人一头,任人蹉跎吗?”
李潜听后眉头紧皱,语气越发凝重,“谁对你说的?”
“就是太傅啊,他说女子只需安守本分,管好家事,遵从夫君之言,不得逾矩妄言。”
李绾小心翼翼地瞧着皇兄的脸色,见他面色阴翳难看,她继续说着:“我就是不认可太傅的话,他就罚我抄女诫女则,我抄了几天。”
“太傅还说什么了?”李潜问道。
“太傅还说,若想国家长治久安,文者需先,扬文抑武,方可万无一失。”
李潜冷笑一声,“呵,看来秦太傅的日子太过悠闲,居然敢鼓吹文武之事。”
李绾有些困惑,不解问道:“皇兄,你在说什么?”
李潜没有回答,眼神幽深冷冽,心中不知在想什么,“你先回宫,那些书不用再抄。”
李绾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着,冲到李潜面前抱住他的胳膊,甜甜地说道:“我就知道皇兄对我最好了!”
李潜看着李绾高兴地蹦蹦跳跳离开,还是出声叫住了她,他想了想,用最通俗易懂的话告诉李绾:“绾绾,太傅说得不对。”
“人生来不分贵贱,男子女子亦如此。男子可上战场保家卫国,女子亦可读书识字,披甲上阵。”
李绾有些懵懂地点点头,随即对着李潜笑了笑,又高兴地离开了。
“福禄,告诉许之渊,秦松年岁渐长,无法胜任太傅一职。”
李潜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了书案旁,“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东宫大门外,小青子见公主安然无恙,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扶着李绾上了车架。
李绾此时还高兴着,这次皇兄站在了她这边,她真是开心极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马车慢慢驶离东宫,李绾猛地一拍车架,小青子连忙叫停,轻声询问:“公主?”
李绾掀开帘子,神情有些异样,咬着牙说道:“皇兄还没回答我,那个小肉包是谁!”
小青子看着李绾似乎是想要回去问清楚,他只觉得自己的头颅不保,于是连忙劝慰着李绾。
“公主,眼下太子殿下还在气头上,您若是现在回去,只怕会被太子殿下训斥。”
李绾待在马车上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几日再去问,她可不想再抄那什么女则女诫了。
书房内,李潜坐回了原位,刚想拿起一本奏折看,目光却瞥见顾娇似乎是在写什么。
顾娇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接着继续在李潜给的纸上写着。
片刻后,顾娇放下手中毛笔,拿起纸张仔细瞧了几眼,紧接着似是满意自己所写,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李潜被她这幅认真的模样吸引到,于是便放下手中奏折,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顾娇把纸张递给李潜,圆润的鹿眼里满是期待。
李潜接过,目光所及先是顾娇的字迹,没想到她年岁不大,就能写出如此好看的字。
从这些内容来看,顾娇识字甚多。看来,临安郡主和顾将军对她下了不少功夫,把她养的很好。
李潜仔细看着顾娇写的内容,直到看见“治国之道,文武皆全”时,他心中蓦然一惊,眼神有些讶异。
“你听懂我刚才说的‘文武之事’了?”
虽是疑问,但李潜心中明了,知道眼下这位不说话的小姑娘极为聪颖,若是稍加引导,未来可期。
顾娇点点头,随即拿过一张纸,接着写道:“我爹爹是武将,也是忠臣。”
李潜温柔一笑,轻轻揉了揉顾娇的小脑袋,重复地说着:“你爹爹是忠心的大将军。”
长宁宫内,李绾难得安静地坐在树下,一旁的小青子从外面回来,面色欣喜地走到李绾面前。
“公主,好消息!东宫来人说,殿下让您宽心,秦太傅不会再为难您。”
李绾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本公主早就知道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李绾突然回过神来,连忙问道:“有信吗?”
小青子细细数了数日子,可不是吗,算下来,这日是顾家那位送信的日子。
只是......
李绾见小青子犹豫着不敢说话,心中便猜到了顾栏没有送信来。
“明明说好了,半月来信,他是忘了吗?”李绾明媚惊艳的小脸上满是失望,颇有些颓丧不满。
“不会的,世子他不会忘的。许是近来学业繁忙,待有时间,顾世子肯定会给您写信的。”
李绾被戳中了心事,脸上一红,急忙说道:“本公主才不在乎他写不写信。”
“想给本公主写信的人多了去了,本公主才不在乎他。”
李绾说罢便转过身跑向屋里,留下小青子一人站在原地无奈叹息:少女的心事不能猜,猜中了准要倒霉。
数日后,小青子手里捧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走进长宁宫,这封信可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啊。
这几日公主越发焦躁不安,希望这封信能平息公主的怒火。
“公主!来信了!”
李绾连忙接过手中信,打开一看,面色逐渐红润,唇角勾出一抹笑意,随即将这封信放进一个精致的匣子里。
这匣子里,全部是顾栏给她写的信。
*
深夜,李绾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突然一只手轻搂过她,那人附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地问:“做噩梦了?”
李绾转过身子,缩在顾栏怀里,一时间没有说话。
顾栏紧紧抱着李绾,在她额头上轻柔一吻,随即安抚着吻向她白皙的脖颈,“公主怎么不说话?”
李绾面色红润,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她伸手推着顾栏,小声说着:“我梦见当年你给我写的信了。”
顾栏细细吻着,眼底一片猩红,伸出手和李绾十指紧扣,身子越发贴近她,“公主还记得信中内容吗?”
“不,不记得......”李绾被顾栏控在怀里,声音断断续续的。
顾栏轻笑一声,指尖慢慢抚过李绾精致的眉眼,他的公主少时骄傲明媚,后来父皇去世被迫成长,但好在公主始终保持着那颗至纯至真之心。
他顾栏必定珍之重之,永远爱护他的公主殿下。
“臣还记得,信中所写。”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