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侵染酒味的月桂花香顷刻间钻入鼻息，扰乱了平静的气息。
卫玠愣怔凝着女人酒后酡颜，瞳孔放大了些微。他身居高门，从不近女色，而高门女子皆内敛含蓄，哪曾见过如此色胆包天的女子？
“嘶——”
正失神之际，忽觉嘴上发痛，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他一把推开楚语凝。
“放肆！”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并未刻意放大，表情温冷平淡，如同高山冷雪，让人无法感受热度。
话音落下时，那文字宛如冰雪凝成冰剑，呼啸而鸣，带着凛冽寒风嗡嗡刺来。
楚语凝感觉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眼皮慵懒半抬，困惑地盯着男人凉薄的唇，越发觉得如红果子般诱人。她醉得神志不清，完全认不出站在眼前的是何人，只回味地舔了舔唇角，脸上荡漾着笑意，带有几分痞气。
不给我吃，我偏要吃！
心里如此想着，她倏地扑向卫玠，犹如恶鹰扑向猎物般凶猛。
卫玠眸里闪过一丝锐光，面无表情地侧身抬腿，及时格挡女人的攻势。他的身段颀长，腿形甚是好看，动作迅猛却温雅，远观之竟有种致命的吸引。
楚语凝出自本能地往后稍退，回避之余又因酒力发作导致重心不稳，便顺势抱紧。
“……”
卫玠浑身一僵，腿上清晰感觉到女人娇嫩的肌肤隔着布料摩挲，温热的鼻息喷薄。
女人昏昏欲睡，似乎感受不到他的肌肤一寸一寸地热起来，竟肆无忌惮地将脸贴过来，往他的腿上蹭了蹭，嘴角吟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卫玠垂眉睨视，伸出食指推了推女人的额，不料此举惹得对方抱得更紧。他捂着脸，感觉连耳尖亦在发烫。
这女人，怎能如此大胆放纵？
楚语凝感觉腿在颤抖，不满地抬起醉眼，朦胧间却瞧见一条香喷喷的羊腿，嘴里的津液不受控地溢出，张嘴便咬。
好肥美的羊腿呀！
卫玠吓得赶紧伸手拨开腿上的脑袋，火速收回腿脚撂下衣摆，却觉一片湿润，垂眸望过去，方发觉女人的津液已黏在裤上。
他皱着眉，神色看似在嫌弃，又似在苦恼，再抬眸往向女人时，却发觉对方已抱枕呼噜大睡，睡姿颇为不雅。
月光冷岑，夜风微凉，窗外白玉兰花瓣不时坠落几片，散发出迷人的清香，尊贵的世子殿下凝着床上女人醉后酡颜，伸出手指轻抚着有些发疼的唇瓣，有了片刻的失神。
翌日，楚语凝悠悠醒来，只觉头痛欲裂，便支撑着身子坐起身，手掌轻轻拍打了几下脑门。症状缓解些，她下意识转头望向身侧，见空空如也，毫无睡过的痕迹，摸不着半丝温度，显然昨夜她的夫君并未在房中就寝。
明明是意料之内，心情却有些失落。
眼见时辰不早，她慵懒地伸伸腰子，唤来丫鬟给自己梳洗打扮，随后与奶娘步至丹枫院向公爹公婆请安。
昨日她喝得醉醺醺，本以为会遭到夫妻二人的痛斥，甚至惩罚，意外的是，两老见她乖巧，只叮嘱好好守规矩，做好本分，便打发她走。
从丹枫院走出来，沿途遇见的丫鬟侍卫瞧见她不再如往常那般找地方躲，或不情不愿地请安，他们请安的态度多了份尊敬，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
故此，楚语凝不得不怀疑昨日醉酒后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了不得之事。
路过河池边，她停下脚，欲向奶娘询问昨日之事，却闻树后传来几声女子放纵的嗤笑。
“不是吧？世子妃是姨娘生的？”
“如此低贱的身份，怎配嫁给我们家殿下？”
“这不是没办法吗？本来世子殿下要娶的是楚家嫡女楚君瑶，可惜楚大小姐早已出嫁，楚家又只剩这么一位上不了台面的女儿。”
“楚家为了高攀卫国公府，还真是不要脸啊！”
“你们瞧见了吗？昨日世子殿下亲自抱世子妃回房，还真是盛宠啊！”
“瞧她那妩媚样，这么快就勾得殿下神魂颠倒，真不愧是姨娘生的！依我瞧，她阿娘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呸，世子殿下连倾国倾城的莲芳公主、表小姐这样的，都看不上，不可能看上她的。”
“对，简直痴心妄想！”
……
下人私底下的闲言碎语越说越刻薄，言语间无不表露出对楚语凝的鄙夷，楚语凝本人倒是表现得不痛不痒。她很清楚，卫玠想娶的是长姐，无妨，她也不喜欢卫玠。
可封四娘着实听不下去，挽起袖子绕到树后，厉声怒喝：“一群碎嘴的小浪蹄子，敢背后妄议主子，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那群卫国公府的丫鬟先是惊叫求饶，得见来人是楚语凝与封四娘，神色骤变，由惊惧转为肆无忌惮，甚至不屑。
一名丫鬟翘着双手，翻着白眼冷哼道：“你家小姐也配当我们的主子？我们的主子可是表小姐。”
另一名丫鬟亦趾高气扬道：“表小姐出身名门，乃苏大学士的孙女，在卫国公府地位可比这位世子妃高，封嬷嬷动我们之前，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
闻得此言，封四娘这才认得这两名是凝香院的丫鬟，顿时心有忌惮，下意识看向楚语凝。
她本意是给小姐出头，可不想招惹麻烦。
楚语凝虽不能言语，但乃武林人士，懂听声辨位，从两名丫鬟的嗓音里她知晓了方才说自己生母是非的，便是这两人。
她眸里闪过一丝怒意，向奶娘使了个眼色，用手语暗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多年的相处与默契，使得封四娘一眼便意会，仰起头往丫鬟们的身后招手大喊：“世子殿下，我们在这——”
说着，越过丫鬟迎上去。
霎时，在场的丫鬟们不疑有他，纷纷垂头转身下跪，可就在这瞬间，楚语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飞身向两名凝香院的丫鬟踢过去。
不带喘气的二连踢，干脆利落，只听得“噗通”两声，两名丫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已被踢进水池里。
“救命啊！”
“救命啊！”
两名丫鬟在水里狼狈地扑腾，惊惧喊叫。
其余丫鬟并未瞧见楚语凝踹人下水，一时之间搞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发现前方并未出现卫世子的身影，却得闻姐妹落水呼救，她们自知上当，略微惊恐回头瞧楚语凝一眼，不敢再造次，赶紧帮忙喊人来救。
楚语凝瞧着大伙救人上岸的场景，心里忽地生出伤感，若非为了让奶娘安享晚年，她是断不会高攀这门亲事的。
皇室贵胄，她从不想攀附。
摸摸肚皮，她有些想念路边摊的味了，拉着封四娘回屋里换了身男子装扮，趁着四下无人翻墙出去。
出了那事儿特多的宅邸，楚语凝顿觉好阔天空，从钱袋子里摸出两个铜板，走到一处卖粥的摊子坐下。
封四娘向来了解她的喜好，坐在一旁扬声道：“老板娘，两晚碗粥，两碟酱菜。”
“客观稍等。”正在摊位上忙活的老妇人应了一声。
时间尚早，这里只有她们两位客人。老妇人忙了一会儿，用围裙擦擦手，双手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白粥与两碟酱菜，笑容热情亲切：“两位客观，请慢用！”
白粥熬得浓稠，热气冉冉，飘着大米的清香。酱菜是老人家亲手腌制的，切得细碎，用辣子拌了，色香诱人，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楚语凝拿起汤匙，勺了点酱菜到碗里，低头搅拌着白粥，忽然有些想念言青这个毒舌嘴替，想念水龙吟的诸位兄弟。
细想起来，她要的生活其实很简单，早起有一碗热粥，与弟兄们快意江湖，闲时看庭前花开花落，陪奶娘聊聊天说说笑，缘分到了与君携手共游人间，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卫世子虽美好，但天下何愁无芳草，她并不想独恋这一株人人惦记着的香草，卫国公府的水太深了，她不想溺亡在此。
早饭后还是回府催世子一同回门，拿到想要的，而后……和离吧！
舀了一勺子热粥，搭配着酱菜，楚语凝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阵震天响锣鼓声从街边另一头传来。
她有些好奇，抬头张望。
老妇人瞧出二人是外地来的，走过来热心地为她们解释：“是言武侯出行。这些年来，言武侯得陛下青睐，每回出行皆会鸣锣开道。盛京的百姓得闻这锣鸣，不会贸然冲出去街道，以免冲撞了这位高贵的侯爷。”
楚语凝恍然大悟，舀了一勺子热粥，垂头继续喝。
老妇人似乎很敬仰这位侯爷，宛如打开了话匣子，坐下来滔滔不绝。
封四娘对这些皇室贵胄并无兴趣，四处张望，楚语凝则安静喝粥聆听。
这位言武侯亦被江湖人津津乐道，她对这位侯爷略有所闻。
据闻，太子继位后，封幼弟为怜王。官家怜惜幼弟的遭遇，本想留怜王长居宫中，二十岁才让其出宫建府。岂料，官家因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竟是薨了。
彼时，太子还年幼，登上龙位之后亦不能亲政，朝臣推举怜王当摄政王，替侄子把持江山。
怜王的兄弟并不少，大多是没有实权的闲王，向来不过问政事，也不敢过问政事，只因怜王身边有言武侯相助。
言武侯，拥有精兵十万，人称“索命阎王”，铁面无私，手段狠辣，先前跟着先帝那批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奸臣贼子，两年内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是为幼帝保驾护航的一把刀，是还天下百姓海晏河清的神明，上位者忌惮他，百姓却敬畏他。
言武侯一般勤于政事只花半月，其余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游山玩水去了，每回来去匆匆，现身时凶神恶煞，必诛杀贪官恶贼。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摊子前缓缓走过。
护送队伍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走在最前头之人身着一身华贵紫衣，骑在骏马上，手握缰绳，目不斜视地从长街走过，威风凛凛，虎虎生威。
楚语凝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掠过，手中动作一顿，汤匙“啪”的一声落回碗里。
那是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庞，轮廓分明，笑时眉眼堆满温柔之色，如春风拂面；不笑时，一双黑眸冷若寒星，看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言青？
是他，但又不像他。
眼前这个言青一身冷冽的气质，眉目之间堆霜砌雪，看着她时，眼底是冷的，毫无情绪波动。
若非相貌一模一样，她几乎要以为，眼前这具壳子里换了一个灵魂。
“夫君！”一道熟悉的声音破空而出。
楚语凝循声望去，脸色一变。
卫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