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文竹离开得太突然,很多事情都没有交代,和出版社还没来得及签合约。

    当初文竹在出版社编辑那边留了紧急联系人,于是和文竹长期合作的编辑联系文柏,想要出版文竹最后这本书。

    反复思量之后,文柏决定将文竹的最后这本书出版。作为唯一的亲人,文柏替文竹和出版社签了合同,将文竹电脑中的电子稿找出来,发送给了出版社的编辑,希望出版社能认真出版,做好文竹最后的这本书。

    作者已逝,作为她长期合作的编辑,花花自作主张给文竹的小说写了一段序。

    不比作者那般的文笔。

    仅仅只是简单叙述了和文竹的交际。

    [我是文竹第一本书的责任编辑,后续她的书,大部分都陆续签到了我的手里。我与文竹合作很多年了,我们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

    她的第一本小说是一本现实题材的,描写校园暴力的小说。但是社会大环境下,很多编辑都不看好,那段时间我将她的这部处女作反反复复阅读过很多遍。我觉得文竹完全不像是微博中那样活泼。我私信联系她,想要出版这本书。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像其他大部分作者那般激动,反倒是有一些犹豫。

    当时她在上海读书,我约她私下见面。

    我永远记得那天街角咖啡店,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很瘦、很白、头发很长、神情有些忧郁,她沐浴在阳光之中,给我一种随时都会破碎掉的感觉。

    这让我想起那本书的女主角,和文竹的身影重叠,心中大骇,却又装作表面镇定。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聊小说的构思、聊故事的核心、聊人物的设置。我们的见面很愉快,同时也很快敲定了签约的事宜。

    由于文竹那个时候是新人,出版社能给出的版税很低,首印也比较少,再加上出一本书需要很多的环节和流程,也需要作者的参与和配合,所得到的和所付出的其实并不成正比。

    但是文竹全程非常配合。

    她不善言辞,从不会主动,但是每次我有事情询问她,她都会第一时间回复我,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后来我们逐渐熟悉,她在创作的过程中也和我讨论灵感。她在第一本书之后,一直写虚构的悬疑题材。后来我建议她可以写一本言情。

    她接受了我的提议。

    这本书的写作时间很长。

    她说写这本书很痛苦,但又很幸福。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极端不同的两种情绪。

    直到我看完了这本书。

    这些年来,文竹写过很多本书,写作历程起起伏伏,有的受人追捧,有的被人批评。但是只有两本,是文竹完全将自己剖析开来,完全将自己血淋淋的内心和不堪的经历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示着自己的伤疤、展示着自己的不堪、展示着自己曾经对一个人是如何的爱而不得,展示着自己和那个喜欢了多年的人在一起之后是如此地小心翼翼。

    她的第一本书改编自其高中时期受到霸凌的那段经历,最后一本书改编自其真实的暗恋故事以及恋爱经历。

    我从未见过如此真诚的人。

    与其说这是一本言情小说,不如说是文竹的回忆录,像是文竹以往的风格,一本现实向的回忆录,一本文竹的爱情故事的记录。文竹说这是一本甜文,但是我却不这么觉得。

    她总说自己不够勇敢,在人生的那段最灰暗的时期不敢反抗、不敢逃跑、不敢表白,也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阴影。

    可是我觉得她是勇敢的,在多年之后和那个人再次相遇,能够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同时,面对生命的抉择,她也选择了勇敢。

    就像是一位著名作家说过的那句话:“人的一生,总是要找到一种平衡关系。忠贞的人,永远会得到忠贞;勇敢的人,最后也是用勇敢结束。”

    无数个渺小的我们组成了这人世间,唯有爱永恒。]

    -

    文竹这本以亲身经历改编的小说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关注,对其未婚夫的讨论也愈加激烈。有的读者认为文竹的未婚夫并没有那么喜欢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不对等的。但是有的读者却认为文竹的未婚夫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当然,也有读者感动于小说中文竹和文柏两个人的亲情。

    后来,出版社的编辑在看完全文之后,通过文柏联系到了蒋岩,将文竹在小说中写给蒋岩的一封信给蒋岩看,问蒋岩是否可以写一封回信。

    这个时候,蒋岩才看见了文竹写在小说中的给J先生的一封信。

    [你不知道,我怕你知道我早就爱你。

    你可能忘记了高中时期的我,那个时候的我总是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没有朋友,总是被人欺负,像一株阴暗潮湿角落里的野草。

    那是我一生中最屈辱的时期。

    我怕你想起那个时候的我。

    那个时候的我懦弱、胆小、怯懦、阴暗。

    那个时候的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我想让你只记得最好时候的我。

    你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让你知晓我的温柔、让你知晓我的体贴,让你知晓我的美丽。

    你总是说我比你早睡,总是看我睡着了之后你才会睡着。可并不是这样的,那都是我在装睡。和你在一起的每个阶段都让我感觉到是在做梦。我不敢睡觉,我害怕我睡着了之后,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所以我经常晚睡、装睡,等你睡着之后悄悄睁开眼睛,用我的眼神代替我的手,不停地临摹着你英俊的脸庞,感受着你平稳的呼吸,感受着你有规律起伏着的胸膛。你睡着的时候,是那样温柔,就像是你看向我,眼睛扬着笑意。被你抱在怀里,我能够感受到你身上的体温。我身比你身上凉,所以你总是喜欢抱着我睡。你不知道,我无法用我贫瘠的语言来描述我的感受,我的身上沾染着你的温度,是我最有安全感的时候。你不知道,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我是真的拥有了你。

    接你下班的时候,我总是不喜欢你开车。因为我们开车回家需要十分钟,但是步行回家却需要二十多分钟。我总觉得,这样我们可以多待一会儿。

    我们在同一个屋子里相处,你说我很了解你,我回答说因为我是一个细心的人。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我对你所有的了解,都是高中时期像一个小偷一样偷偷跟在你的身后窥探的你的习惯。这是我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经历,同时也是我最珍惜的一段经历。你不吃的东西,我一次就能记住,你高中时期打篮球总是会受伤,所以我会在包包里装着创可贴,但是我从来都没有递给你,创可贴的包装在书包中摩擦,破了之后再换新的创可贴。这些你都不知道。你说你也会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我很高兴,我抱着你。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你永远都不会像我了解你那样了解我。不过我不怪你,谁让我如此爱你。

    唉,我真的讨厌我自己,我为何如此爱你。

    我庆幸我们如此相爱,我已不在乎到底是谁多爱谁一点,我希望我们在沐浴在爱中接吻,然后窒息在爱里。

    这多美妙啊。]

    后来,《当这一天来临》在各大网站预售。

    编辑花花发微博为这本书宣传,文案中摘录了文竹写的一句话——

    [我等了好多年,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来到了我的身边。]

    读者看到最后的时候,终于对于蒋岩和文竹的感情有了了解。同时,也看到了蒋岩在小说的最后给文竹写的一封回信: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孩喜欢了这么多年。你总是喜欢对我说喜欢、说爱我。你说你小时候没有人喜欢,所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给自己争取。但是如今我在你的身边,你要每天都对我说喜欢、对我说爱。我总是想起无数个傍晚,你沐浴在黄昏中,牵着七喜来接我下班。我也总是在想,爱是什么?你说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但是我不这样觉得,我觉得爱是拥抱、是亲吻、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你的脸上,是你朝我奔来,是我朝你走去,更准确一点来说,爱是你在我身边。文竹,我爱你。]

    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最后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于未婚妻的爱。

    后来,读者们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了文竹的微博小号,看见了文竹发的每一条微博,同时也看见了蒋岩在这条微博之下的每一句回应。

    蒋岩在文竹的每一条微博之下都进行了评论。

    J:我忘记学校哪天播放过周杰伦的《晴天》,如果听了《反方向的钟》真的能回到过去的话,我愿意听三千遍,然后回到过去,走到你的身边,保护你、陪着你。

    J:如果高中时候的我认识你,我会主动走到你的面前,告诉你我的名字,而不是让你从别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来得知我的名字。

    J:三分球是在三分线以外投篮且命中的进球。踩线是踩到边界线。当手持活球的球员用同一只脚往任意方向走出一次或数次的过程中,另一只脚向超出规则限制的任意方向进行走动或离开原接触点旋转之后,就会配判定为走步。篮板球是由抢占位置、起跳、空中抢球动作和得球后的动作等环节组成。

    J:我没有喝过别的女孩的水,只喝自己带的水。

    J:不知道你在场下,如果知道,那么会特意为你准备一瓶你喜欢的果汁。

    J:幸好,幸好我那天经过。

    J:我对那个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是记得那天从巷子里经过,看见几个人围着一个女生,随便吓唬了她们几句。虽然记忆模糊,但是我记得那天被欺负的女生的眼睛,明明害怕得很,明明眼眶中都是泪,但是依旧不屈服。我无法想象那天我没出现在那里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幸好我出现在了那里。

    J:多想那个时候就认识你。

    J:我高中的时候很讨厌下雨打伞,所以经常不带伞,觉得很酷。

    J:如果我们那个时候能够撑一把伞回家,该有多好。

    J:我记得那天。

    J:那天外婆想吃蛋糕,时间很晚了,大部分蛋糕店都已经关门。我跑了几家店才找到一家没关门的店。我买蛋糕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没钱买,或许是那一瞬间的同情心的泛滥,于是顺手给她买了一个提拉米苏。因为着急回家给外婆送蛋糕,所以没看清女孩的样子,只是转身之后听见她说了一声谢谢。如果我当时和你说一句“生日快乐”就好了。

    J:我去了北城读大学。

    J:我在北城很好,你在上海过得好吗?

    J:校友群我也退了。

    J:人生的路本就不是只有一条,幸好我们后来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J:你朝我伸手,我会牢牢抓住你的手。

    J:我也喜欢你。

    J:我也爱你。

    J: I love you

    J:收到了属于我的文竹。

    J:你喜欢秋天,我也喜欢秋天。

    J:我看见这个账号了,我知道文竹喜欢蒋岩,从2012年10月12日开始。

    J:抱歉,我来晚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文竹喜欢蒋岩,从2012年10月12日开始。

    文竹这一生短暂二十多年,而喜欢他,用了半生。

    所有的人都看见了蒋岩对于文竹的回应,每一条、每一句、每个字。

    只有文竹不知道。

    -

    后来,

    咖啡店被关闭转让。

    柳汐因工作调动去了上海。

    文柏将七喜带走,也再也没有回来。

    文竹最后一本书的版税全部捐给了港城的慈善机构。

    派出所里来了新人。

    蒋岩也有徒弟了。

    文竹的事情在所有人那里都是一道禁忌,相熟的同事没在蒋岩的面前再提到过文竹的名字。所里新来的同事不知道文竹的事情,只是知道蒋岩有一个未婚妻。并在蒋岩那寥寥无几的朋友圈之中看见过蒋岩的官宣内容。

    其中不乏胆子大的,问蒋岩:“师傅,我还从来没见过咱师母呢。”

    每每到这个时候,蒋岩总是会笑一笑,沉默不语。

    原本咖啡店的位置新开了一家西餐厅,生意不错。

    蒋岩经过的时候,会下意识抬头看向二楼的位置,那片大落地窗前已经没有了文竹的身影。往后,永远都不会有人在二楼的玻璃窗那边朝着他招手。

    好像很久没有人提起她了,就好像是她完全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可是蒋岩每次出警,都会想起她;每次经过临江边,都会想起她;每次回家看见她喜欢的装修,都会想起她。就连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开车的时候,都会想起她。

    蒋岩不习惯没有文竹的日子,每每出警都会想起她,陷入一种没有及时将她从水中救出来的困境,即使是所有的人都说那不是他的错,但是蒋岩依旧是无法放过自己。

    后来,蒋岩从派出所辞职,到南山墓园做了一名守墓人。

    文柏知道文竹喜欢港城这座城市,所以就将文竹葬在了这里。蒋岩陪在文竹的身边,文竹不会孤单了。

    蒋岩每天打扫墓园、清理杂草、种植花木、守夜,其他的时间就经常守在文竹的墓碑前,和文竹说话。

    蒋岩每天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每天夜晚都会被噩梦惊醒。

    那天下午的雨,好像一直没有停过,他好像也和她一样溺水了。

    在梦中,他仿佛是回到了那天下午,他无数次跳进水中想要将文竹救出来,但是最终得到的都是抢救无效的结果。

    他好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永远都无法挣脱。

    墓园每周换班,蒋岩步行回家收拾一些日常用品,不知道被什么驱使着,走到临江边。

    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中发出尖叫声、哭喊声,心脏一紧,蒋岩本能跑过去。

    看见有人落水,看见那人在水中挣扎。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自从那次事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下过水。

    看见水中挣扎着的女孩,看见岸边焦急的家人,蒋岩毫不犹豫跳进了水中。

    跳入水中的那一刻,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脑海中漆黑一片,睁不开眼,也无法辨别女孩的方向。

    恍惚间,好像突然看见一道光射进这篇黑暗之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太熟悉了,那片黑暗被那道微弱的阳光渐渐冲散。

    缓缓睁开眼,他好像看见了文竹,她在像他求救。

    本能朝着她游过去,抓住她的手,拼命朝着岸边游去。

    耳边嘈杂的声音不绝,模糊间,他看见一群人将他了拉上来,他听见了欢呼的声音,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蒋岩躺在岸边,意识有些模糊,但是嘴角却扬着笑容。

    在梦里已经救了你无数遍,这次怎么可能会失手。

    文竹。

    我救你上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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