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就只有电脑的光亮。

    蒋岩一条接着一条，将文竹微博小号之中的内容全部看完。

    从2012年到现在，文竹一直都在记录，文竹所有的记录都和他有关。

    电脑散发出来的那微弱的光映照在蒋岩的脸上，苍白的脸、颤抖的嘴唇、通红的眼眶……

    握着鼠标的手都在颤抖，手肘死死撑着桌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那天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蒋岩和同事一起开车巡逻，这是最后一趟，转完这一圈儿之后差不多就要下班了，可是当车开到临江边的时候，看见了有人求救，说有人落水了，是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蒋岩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江中的小女孩，完全不加任何考虑，跳下去之后直奔着小女孩游过去，随后赶来的同事去救另一个姑娘。

    等蒋岩上岸之后，给小女孩做心肺复苏，幸好落水之后小女孩一直被年轻姑娘往上推着，经过心肺复苏之后恢复了呼吸。

    做完急救工作，蒋岩转头看向江中，迟迟未见同事将人救上来，心急如焚的蒋岩正准备再次跳下去的时候，看见同事拉着人往岸边游。

    这个时候雨下得大了，雨水模糊了视线，但是蒋岩却清晰看见了那熟悉的外套，和年轻姑娘手上的手链。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蒋岩脸上血色全无，踉跄着倒地，看着同事将人拖上岸。

    120的声音响彻在港城主街道，带着回声，救护车直奔港城第一人民医院。

    到了第一人民医院之后，文竹被送进了抢救室。

    柳汐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的是穿着一身警服，浑身湿透，瘫坐在抢救室门口的蒋岩。

    柳汐朝着他走了几步，医院的走廊、墙壁、门都是白色的，耳朵耳鸣、视线模糊，恍惚间摔倒在地，抬头看见同样瘫坐在地上的蒋岩，几乎是爬着来到了蒋岩的面前，拽住他警服的领口，扯着他凌乱的警服，双眼通红。

    嘴巴张开又闭上。

    想骂他、想问他、想打他，但是看见了他同样通红的双眼，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扯着他领口的手也完全没有了力气，垂落在身体两侧。

    文竹被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很快便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柳汐不相信，像是听到了什么完全不好笑的冷笑话似的，拽着医生的手臂要求继续抢救。

    可是看到的却是医生遗憾般的摇头。

    医生已经采取了一切的手段进行抢救，但是没有办法，长时间的溺水缺氧导致瞳孔放大，且在黏膜上有出血现象，耳膜因水压造成破裂出血，因为在水里挣扎，肺部已经充满了积水。

    文竹因肺部大面积感染导致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再加上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医生无力回天。

    当一个人溺水的时候，在水中由于紧张会进行挣扎，在挣扎的过程中增加了氧气的消耗量，由于闭气缺氧，本能张嘴就会使水灌入口腔，进入气管和食道，非常痛苦，会慢慢挣扎，然后慢慢停止挣扎，最后直到死亡。

    医生摇着头走开，抢救室的门被打开，出来的护士让家属可以进去见逝者的最后一面。

    柳汐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又摔倒，然后再次爬起来，来到了文竹的身边。但是柳汐不敢掀开盖在文竹身上的白布，颤抖着伸出手，当指尖触碰到白布的时候，又缓缓收回，双手扶住病床的边缘，然后瘫坐在地上。

    不大的空间里，由小声的抽泣到嚎啕大哭。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白色的抢救室，失去了最好朋友的柳汐，失去了最爱的人的蒋岩，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蒋岩缓缓抬头，耳朵中充斥着柳汐痛哭的声音，呆滞地看着门内的病床，那张床上躺在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

    早上她还好好的，她还给他打电话说早餐很好吃，说下班之后到婚纱店来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可是现在她却毫无声息的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她那么怕冷。

    他还没看见她穿婚纱的样子。

    他还没和她结婚。

    他们说要一直在一起。

    ……

    文柏没有见到文竹最后一面。

    当文柏从上海赶回来，到了医院的时候，文竹已经离开了。

    当看见被白布盖着的文竹的时候，文柏和其他的人一样，没有勇气掀开白布。他们都怕，怕看见文竹的样子。

    文竹爱美，喜欢化妆、喜欢漂亮衣服，她肯定不愿意她爱的人们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文柏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次从上海回来，听到的却是自己妹妹去世的消息。

    文柏冲到蒋岩的面前，揪住蒋岩的衣领。

    “溺水。”

    “溺水？”

    “溺水！”

    “她最害怕的就是水你知不知道！”

    养母的儿子将文竹推下水，差点要了她的命。即使是学会了游泳，但是文竹对于水的恐惧却没有完全克服。

    文柏懊恼、后悔，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放任文竹，就应该以强硬的手段要求文竹继续接受治疗。可是那个时候的文柏并没有想到，仅仅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竟然要了文竹的命。

    “你为什么不先救她！”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说啊！你为什么不先救她！”

    蒋岩脸色惨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随着文柏的手慢慢松开，随即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蒋岩声音颤抖，一直在说对不起，不知道是在和文柏说对不起，还是在和文竹说对不起。

    蒋岩不知道文竹怕水，他知道文竹和他在一起之前经常到室内游泳馆去游泳，但是没有想到只是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

    -

    后来，被救的小女孩的母亲联系到文柏，想要当面表示感谢。文柏拒绝了被救女孩的母亲当面感谢的请求，表明她的女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就好，没有必要当面表示感谢。

    她的女儿获救了，但是他的妹妹却没了，文柏不想再和无关的人见面。

    电话是柳汐接的，电话中女孩的母亲说如果不是文竹一直将女孩向上推，她的女儿可能就没了。

    柳汐没说话，没说一句话，只是一直在流眼泪。

    最后，柳汐再次替文柏拒绝了当面感谢地请求，并表示不需要再联系他们，好好照顾她还在医院里的女儿就好。

    文竹去世，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作为文竹唯一的亲人，文柏强打起精神，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文柏在咖啡店拿走文竹放在店里的包和电脑，看见文竹笔记本电脑上的贴纸，想起来这个贴纸还是文竹没回港城的时候，她让他下班之后在事务所楼下的奶茶店给她买的联名款奶茶，买这款奶茶会送贴纸，文竹将贴纸贴在了电脑上。

    还记得刚刚将文竹接到上海的时候，文竹经常不说话，也不愿意和文柏交流。那个时候大学还没开学，文柏不放心将文竹自己一个人放在家里，那个时候带着文竹去上班也不方便，就在家里安装了个监控。所以文柏经常能够看见文竹自己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可是在其他的时候，文竹说话、吃饭、逛街，就像是很平常的女孩一样。

    后来文柏和同学合伙开公司，带着文竹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合伙人的女朋友是心理咨询师，一眼就看出来文竹生病了，那个时候文柏找了很多的医生给文竹治疗。

    后来文竹怎么好的，文柏不知道，只是一次偶然看见文竹的微博，他发现了文竹的秘密。

    发现她的秘密是偶然，面对他的时候文竹也完全没有任何的躲闪，文竹和他说了很多高中时期的故事，那些难以启齿的、那些不堪、那些幸运。

    所以后来当文柏知道文竹和蒋岩在一起的时候，情绪喜忧参半。欢喜的是自己的亲妹妹终于得偿所愿，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担忧的是她是会否会在这场恋爱之中受到伤害。

    人这一生中，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在我们的身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蜉蝣般的我们，被动地在命运的浪潮里翻涌，顺着风的方向，被裹挟着不知道去往何处。可回头看看，人这一辈子，难忘的也就那么几个瞬间。

    -

    文竹的社交软件长时间不更新，读者担忧文竹的状况。再加上编辑花花联系不上文竹，就给文竹的紧急联系人文柏打了电话，最后得知了文竹去世的消息。

    后经过考虑，由柳汐登录文竹的社交软件，发布了最后一条微博。

    讣告：

    [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告知诸位读者朋友，作者文竹女士于2023年6月21日下午于医院离世，享年27岁。一个人生来时的呱呱坠地，是与迎接她的人打招呼，而一个人的离去，却如此悄无声息。经家人一致决定，文竹女士的葬礼从简，不对外开放。]

    此讣告一经发出，众多读者震惊不已。

    27岁，正值最好的年纪，前不久还刚刚订了婚。

    在最美好的年华离开，令众人惋惜。

    葬礼办得很低调，文竹和文柏两个人没有其他的亲人，所以文竹的葬礼就只有几个好友来参加。在这个过程中，文柏从头至尾没有和蒋岩说过一句话，就像是当蒋岩不存在一般的。

    只有文柏自己一个人知道，他正强压着心中的怒气没有对蒋岩发泄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很爱蒋岩，今天是她的葬礼，他不想让他妹妹看见这样的场景。

    只有柳汐一个人，看见了一身黑的蒋岩，对他歇斯底里、赶他走、踢打他。

    蒋岩没有躲。

    也没有人拉开柳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