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仔，”章老带着点迟疑。
面前年轻人瘦高瘦高的，眼神散发出坚定的光彩。他的眉眼很舒朗，既不显得促狭，也不显得过分天真。鼻梁高挺，嘴唇带着点克制的形状，下颚线分明，整体线条流畅。
正是方聿。虽然好些年没见，章老能够确定是聿仔。
“今天怎么想到来文翰。”章爷爷慈眉善目地欢迎他。
“当然是来看章爷爷，”方聿笑容灿烂。
“细路仔，”
章爷爷笑笑，他放下手里的活，与方聿一起坐下来饮茶。
“聿仔，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他挺好的，章爷爷看起来精神矍铄。”方聿答道。
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
“聿仔，今天来到底做什么？”章老言归正传。
“额，没什么，今天就是代表爷爷以及我自己来看看您。”方聿一脸堆笑。
“跟我还打哑谜。”章爷爷的笑容中不无包容。
方聿尴尬地眨了眨眼，耳根有点泛红，他饮下一口茶，直白道：“章爷爷，我今天确实想向您打听点情况。”
“今天下午来的姑娘，您知道吗？”
“哦，是小萱啊。”
“你和她认识？”
“算是吧。”
方聿停顿了一秒，简略地向章爷爷叙述了他和冼萱绾的三次相遇。第一次在幻时寺偶遇，第二次在瑞颐酒店相亲现场相遇，第三次在影视公司相遇。当然他隐藏了4901房间的经过。
虽不是极致的坦诚，但也算直白相告吧。
“现在我想说服冼小姐合作项目。”
“小萱，很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你想要说服她并不容易。”章老沉吟片刻。
“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说服她的机会。”
章老边听边续上新茶。他听着方聿讲事情，不时点头。直到方聿说完，也没有什么回应，只说，聿仔，不急。
方聿也只能按耐住，陪着章爷爷继续饮茶。
临别前，章老拿着《竹木纪书》上册，给方聿，“你要说服小萱，我也无从下手。倒是这本书是她的心头爱，你先拿回去看两天再拿回给我。”
方聿不明所以地接过古籍。
看着方聿离去的背影，章老陷入深思。不觉道：“这两个孩子，”
一个是他的忘年交，一个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小辈。
沙洲岛上，冼萱绾在小院里慵懒地晒起太阳，她的浅色瞳孔映出熟悉的身影。萋萋来了，这只猫跟她很自来熟。猫身轻盈，跨过栏杆，来冼萱绾这边蹭蹭。
“萋萋，两天没见你。”冼萱绾自言自语地抱起布偶。
她转身进屋拿猫粮，这几天特地为萋萋准备好的。
拿着猫粮，冼萱绾小跑出来没看到萋萋，她环顾四周，却发现了上回来喂萋萋的男生。
顾晏泽也是来喂猫的。
太阳好像更大了，冼萱绾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忘记抹防晒霜了，她想起来大意了。
“你好，有看到萋萋吗？”顾晏泽礼貌问道。
“萋萋它刚还在这儿，我去给它拿猫粮，转身就不见了。”女孩回答道。
“它又乱跑。”顾晏泽带着点宠溺。
“不会跑丢吧？”女孩不无担心。
“萋萋可能想主人了，所以乱跑。”男生意味深长。
看冼萱绾面容平淡、不置可否的样子，顾晏泽大概感觉，她和方聿其实并不熟络。
但又很不可思议地住在这里。
顾晏泽一时也没想明白。
“小姐，恕我冒昧，之前没有见过你。”顾晏泽打着腹稿，但还是没有开口。这是阿聿自己的事，他对自己重申。
他只是笑笑，然后跟女生道别。
冼萱绾没顾上他，赶忙回家去涂防晒霜。俗话说，养儿不防老，防晒才防老！
“小萱，是我。”
“章爷爷。”章老很少电话联系冼萱绾。
“上次提起的事，有眉目了。”
“这么快？”
“嗯，《竹木纪书》在香港面世了。”
“香港那边怎么说？”
“传闻出现在上环荷里活道（古董街），我准备去。”
“章爷爷，”冼萱绾想着年事已高的章老凭着一腔对古籍的热爱要专门去香港寻觅古籍，“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吧。”她转念一想换了一种说辞：“我对《竹木纪书》也持续关注，这次我能一起去吗？”
“好啊，小萱，那我们后天一起去趟香港，你带上通行证。”
第二天清晨，她从迷蒙中醒来。
冼萱绾在简单收拾去香港的东西，花城去香港，预计一切顺利的话当天是能够来回的，故而她拿起一个纸白色珑骧中号短柄，纸白色是今年的新色，配上牛皮棕的原色包盖和手柄，颇有些爱马仕的简奢格调。据说，包包的尽头是爱马仕或者珑骧，按此理论，这只纸白色的爱马仕风珑骧就是包包的绝对领域了。
是爱马仕或者珑骧真的重要吗？冼小姐的爱马仕是母亲陈珈音为她准备的，她用起来也不当真，唯一当真的，是母亲对她细致的恬淡的爱。会有种陈珈音仍然在花城的感觉。
母亲自法国寄来的产区葡萄酒错落地摆放在酒柜，冼萱绾每次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时候抬眼就能看到。不喝，但是这几支酒的存在让她安然入梦。
随手收拾起证件、八达通、防晒霜、遮阳帽、墨镜、充电宝、耳机，一天之行，她还是很随意。她打开通讯录，翻找电话，Alex的电话号码就在首屏。旋即又觉得一天打来回而已，没有点下去。
考虑到章爷爷的年龄，冼萱绾又拿了一小瓶速效救心丸放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备妥，冼萱绾准备放松一下。她驱车离开沙洲岛，去超市买点东西。
虽然现在网络购物发达，她还是喜欢去逛线下超市，那里可以感受最直观的人间烟火气。
今天是周末，超市的人流量还可以。她推着大购物车一条条走廊逛着。
她挑了些预制速食、有机杂粮、牛奶和饮料。
结账的时候，冼萱绾又给自己买了超大桶冰激凌，她心说，完美！
冼萱绾正在把购物袋放后备箱时，电话声响起，是章爷爷。
“小萱，事情突然有点变化。《竹木纪书》的流通情况跟我之前了解的情况并不一致。”章老说话虽照常不紧不慢，但她还是从他的措辞中听出了迫切。
“因此，我打算今天就出发去香港。”
“现在？”
“小萱，事有紧急，这次请一位故友直接开车送我过去。你的话，因为临时改变行程，所以今天不用随我过去。”章老略带抱歉的提到。
冼萱绾能够理解这种变故，古籍流落在外，一时一变都是说不好的事情。但她还是放不下心，她回答道：“章爷爷，那我今天和你们一起过去吧。”
她一来是放心不下年老的章爷爷奔波，二来想着也去看看《竹木纪书》下册目前在香港到底是什么状况。
停顿了一下，章老说：“那好，你现在在哪？我们即刻来接你。”
她告诉了章爷爷自己所在的超市位置，随后开始等待。
幸好今天车上带了这只备好东西的珑骧，冼萱绾不无侥幸，否则章爷爷有赶时间，来来回回耽误事。
就是这桶冰激凌，需要现在开始解决。
“聿仔，我是章爷爷。《竹木纪书》你看得怎么样了？”
“还没来得及细看。”方聿如实相告。
“那你把它送过来吧。”
方聿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刚叫我拿回家看看又叫我拿过去。章爷爷说过这是冼萱绾喜欢看的古籍。难道是她想看？方聿决定无论如何，先照做就是。
他开车前往文翰。
到了文翰，章爷爷告诉他，让他拿《竹木纪书》上册回来的原因是，他打算即刻去趟香港，争取把流落在外的《竹木纪书》下册带回花城。
方聿听他大致说了一下，心说，流落的古籍还是回归的好，上下册合二为一不失为一件功德。“章爷爷，我送你过去吧。”
因为方昇集团跟港澳有商务往来，方聿的车是可以直通香港的，会比一般的去港方式来得快。
章老思忖片刻，说道：“好，等我打个电话。”
随后方聿便带着章老一起驱车前往某超市，章老告诉他，要去超市接个人一起去香港。方聿也没多想，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送章爷爷去香港，把下册争取回来。
“聿仔，就在那，你停一下。”方聿循着章爷爷的指示远望过去。
竟然是她。
方聿快速切换CPU，恍然大悟。
他此刻终于明白，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还好他提出要送章爷爷，不然岂不是错过了与冼萱绾的相处机会。
毕竟，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
纵使章老有心，倘若两人没有去香港的意愿，也是不能达成会面的。
章老主打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绵软又爽口的冰激凌轻轻刺激着冼萱绾的咽喉，她坐在超市门口的广场上，耐心等待章爷爷。一辆黑色玛莎拉蒂朝着她驶来，冼萱绾不明就里。后座的车窗摇下，是章爷爷。
“小萱，上车吧。”
“好。”冼萱绾拎起她的纸白色，抱着尚未吃完的冰激凌朝车门走去。她走过后排，还是往副驾驶位走去，想着章爷爷是长者，自己坐前排就好。
冼萱绾甫一落座，顺手系上安全带。“章爷爷，现在的新情况到底是什么？”她转头向章老打招呼。
章爷爷温和地答道：“之前是说流落在荷里活道，刚刚得到最新消息，似乎又不在那里了。”
冼萱绾听毕，转过头来，她的脖子转到某一角度，停住了。
开车的人，是方聿。
救命。
她此刻和章爷爷、方先生在一辆车上，前往香港，这是什么傻眼状况。
方聿眼睛的余光瞥到冼萱绾在看他，并没有什么回音，他只是专注在快速路上行驶。
“噢，小萱，差点忘了向你介绍，这是方聿，我朋友的孙子。”
“聿仔，这是冼萱绾，今天和我一起去香港。”
冼萱绾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呼吸明显加重了一下，她觉得车内空间太小，透不过气，又因为方聿坐在她旁边，不想轻举妄动去摇下车窗。
此刻她犹如被架在火上烤。在章爷爷面前，她不能像上次拒绝合作那样，直接表演礼貌消失术。
“冼小姐，您好，这么巧。”方聿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迅速回头专心卡车，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就是打个最普通的招呼。
“方先生，您好。”她尽量平淡地像初次会晤。
打开纸白色，拿出墨镜，戴上蓝牙耳机，冼萱绾准备一路闭目听歌。
“章爷爷，方先生应该就送我们到关口吧？”冼萱绾尽量很随意地提问。
“小萱，聿仔的车能够直接开进港岛。”
“对，我有通行证。”方聿适时补充。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冼萱绾的心中愤愤。
她把耳机盒扔回包里，看到准备好的速效救心丸。
这个救心丸或许不是为章爷爷准备的，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冼萱绾心中冒出这个念头。
她颓然地闭上双眼。
耳机里机械的播放着：
Wheo tears remember
Someday it’ll all be ov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