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顾云清熬到凌晨才缓缓入睡，一大清早，她睡得正沉呢。“哐当”一声，房门被周霭打开，她用的力气不小，门撞到旁边的墙上弹了几下。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她的房间，径直来到她的床侧，伸出手一把掀开顾云清的被子，嘴里大喊道：“起床了。”
被子被掀，凛冽的寒意传来，一下子把顾云清惊醒了，她翻了个身，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手下意识地往周围摸索，想要寻找被子的下落。
周霭站在旁边，眼看着顾云清的手就快要摸到被子的边缘了，她拉着被子一角的手轻轻一用力，被子又瞬间远离了顾云清。
顾云清的手随便在空气里乱抓，连半点被子的布料都没摸到，寒意渐渐渗透她的皮肤，冻得她瑟瑟发抖，她侧着身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烦躁的嘟囔了一句。
“快点，起床了，还要去你爷爷奶奶家呢。”周霭在旁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顾云清的意识渐渐回拢，她这才想起来，按照惯例，大年初一这一天，他们一家三口要回爷爷奶奶家。
“几点了？”顾云清慢慢睁开眼，熟悉的陈设映入她的眼帘，她渐渐回过神来，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出口的话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
“七点多了。”顾云清到底是她的女儿，周霭怕她着凉，把被子扔回了她身上。
顾云清重新整理好被子，她蒙住头准备继续睡，闭上眼睛之前还不忘回了周霭一句：“还早呢，再让我睡一会。”
“早什么啊，你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不都得要时间吗，等你全部弄完都要吃午饭了。”周霭说完见她没有动静，估计是又睡了过去，她又想去拉她的被子。
不过好在，顾云清吃过一次教训，现在已经有经验了，她早已提前将被子掖在自己身下，女孩的重量一压，无论周霭怎么扯都扯不动。
母女两僵持了一会，最后，周霭率先妥协，她的嘴里微微喘着气，没好气的扔下一句：“你继续睡着吧。”
说完这一句，她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出去的时候，还不忘“砰”的带上门。
周霭下楼，一屁股在正在看新闻的顾铭旁边坐下，她瘫靠在沙发上，双臂环胸，面色微微的红，显然是被气到了。
周霭在顾铭身边的那股气场和情绪使得他没有办法忽略她，顾铭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的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把你气着了？”
“还能有谁啊，当然是你的好女儿了。”周霭在顾云清那里受气了，连带着对顾铭的态度也不是特别好。
“她怎么惹着你了？”顾铭关掉电视，想着自己的女儿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啊。
“这不是等会要去你爸妈家嘛，现在都快八点了，我去叫她起床，她死活赖着不起来。”
“就为了这点事？”
“嗯。”
“至于吗？这么点事情把你在新年第一天气成这样。”顾铭觉得她有点大题小作了。
“至于。”周霭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起不来很正常。再说了，你也知道的，她起床气比较重，你去喊她她能高兴吗？算了，别气了，让她多睡一会又没事。”顾铭为自己的女儿解释道。
“那你就说今天还去不去你爸妈家了？”周霭顺势反问一句。
“去啊。”顾铭接的十分顺口。
“既然要去，你去把她给我叫起来。”周霭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往楼上赶。
“行行行，我去叫。”顾铭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双手举在头顶顺应道。
顾铭轻手轻脚的打开顾云清的房门，此刻，顾云清早已熟睡过去，原本蒙在脑袋上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拉了下去，露出她安静恬美的侧颜。
顾铭生怕惊醒顾云清，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坐在她的床沿，拍着她的肩膀，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哄道：“云云，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过轻柔，对于沉浸在梦中的顾云清来讲，这个声音就好像有一只蚊子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嗡的吵个不停。
顾云清不耐烦的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挥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好吵啊。”
此时坐在旁边的顾铭脑袋上是满脸的黑线。
但是老婆交代给她的任务他必须完成，顾铭耐着性子继续柔声轻哄道：“云云，快点起床了……”
在顾铭坚持不懈的努力唤醒下，原本熟睡的顾云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是刚刚睡醒，顾云清缓了缓神，待她看清坐在床沿的顾铭后，她轻轻唤了一句：“爸爸。”
“醒了。”顾铭的眼底闪过一抹亮色。
“嗯。”顾云清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一个婴儿一般。
“醒了就赶紧起来，你再睡下去你妈妈可要提着刀上来了，到时候我们父女可都活不了。”顾铭说的其实没错，只不过他稍微夸大了一些。
“哪儿有那么夸张。”顾云清的嘴角扬起弧度，显然不相信他说的。
话音刚落，周霭便推门走了进来，她探了探头问道：“顾云清，起来了吗？”
顾铭朝着顾云清无奈的双手一摊，一副“你看吧”的样子。
“起来了，起来了。”顾云清哪敢继续赖床，她“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哎呦，看来还是你爸爸厉害啊。”周霭站在两人面前，双手仍然环抱着胸，视线落在顾铭身上，有点酸溜溜的打趣道。
顾铭被她的视线一盯，下意识地侧过头不敢看她。
周霭见顾铭不看她，她把目光重新对准顾云清，“我叫你你怎么都不起，你爸爸喊了两声你就乖乖起来了。”虽说周霭的话里有点醋的酸味，但是她还是习惯性的到衣柜旁边帮她拿衣服。
“哪有啊，妈妈你怎么能和爸爸比呢，爸爸哪能有你好。”顾云清接过周霭递过来的衣服，讨好的说道。
“那你说，我哪里好？”周霭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副追根究底的架势。
“嗯——”顾云清仰着小脑袋，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很认真的在思考。
不一会，顾云清有了答案，她低下头，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细细道来：“妈妈会给我做我喜欢的菜，会给我洗衣服打扫房间，我难受了会对我嘘寒问暖……”
听着女儿打开话匣子，周霭脸上露出得意骄傲的表情。恰恰相反，顾铭脸上的表情却不那么好看了。
“总之，妈妈对我很好很好。”周霭对顾云清的好她根本就说不完，所以，顾云清做了个总结。
“行了，臭丫头，赶紧起来。”周霭的心情不错，原本气呼呼的脸上红润了许多。
“噢。”顾云清乖乖应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衣服下床走进洗手间。
顾云清换好衣服洗漱完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两人仍然待在那里，挪都没有挪过。
“你们怎么还在这呢？”顾云清站在他们身后疑惑地问。
“等你一起下去呗。”周霭转过身，看着面前穿着新衣服焕然一新的女儿有些出神。
“噢。”顾云清嘟囔了一句，表示她知道了。
“那走吧，我要吃早饭。”顾云清招呼着两人下楼。
“走吧。”顾铭从床沿上站起身，随手几下铺平了顾云清凌乱的被窝。
一家三口，两大一小依次朝楼下走去。
“今天吃油条和豆浆。”周霭径直走进厨房，顾云清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周霭打开煤气灶上的锅盖，顾云清帮忙将里面保温的豆浆和油条端了出来。
“豆浆要不要加糖？”周霭怕顾云清端不稳，她忍不住伸手从顾云清手里接过来，放到桌子上后，她侧头询问顾云清口味。
“要。”顾云清点头。
周霭遵循她的口味往豆浆里加了一勺糖，顾云清睡到这个时间点起来，肚子早已经饿坏了。她沿着碗边嘬了一口豆浆，温热的豆浆伴随着淡淡的甜味散发在舌尖上，缓缓划过喉咙，最后直达胃部。胃部因为有了食物填补空荡，升腾起一股暖意，整个人充实了不少。
顾云清一脸的满足，不过，本来新鲜出锅酥脆的油条因为在空气中放置了一段时间再加上周霭把它放在锅里保温，水蒸气使它变得回软。但是此时的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的小手拿起油条蘸着豆浆一口一口咬下去，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爸妈，你们不吃吗？”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两人，两人都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顾云清被他们盯得发毛，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缓解。
“谁像你啊，睡到这个点起来吃早饭，我们我们早就吃过了。”周霭没好气的回答她。
“妈，今天大年初一哎，你能不能别再教训我了，好好说话嘛，不然新年第一天多不吉利啊。”顾云清的嘴里小声嘟囔着。
“行，我不说你了。你赶紧吃。”周霭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没有再说什么。
顾云清趁着口腔里还有最后一丝余地，她将最后一口油条硬是塞了进去，一瞬间，她感觉她的牙齿都无法咬合了，舌头被堵得死死的，嘴里的食物根本无法翻转咀嚼，更别提吞咽了。
“赶紧喝口豆浆压压。”周霭看到顾云清这副挣扎的模样，好心提醒道。
顾云清连忙喝了一口豆浆，豆浆的水分很快浸湿了油条，油条变得又软又湿，嘴里终于有了些空间，她好不容易将口腔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吃完了你自己把碗洗了。”周霭起身准备收拾一些年货，迈开步子前还不忘嘱咐道。
“噢。”顾云清只好乖乖应了。
车子稳稳当当的停在爷爷奶奶家门口，顾云清推开车门下车，眼前的景象和顾云清上一次来时别无二致。只不过爷爷奶奶家的门口贴上了红色的春联和福字，旁边还挂了两盏红灯笼，多了一些年味。
“云云，别愣着了，帮忙拿一下。”周霭打破了顾云清的思绪，她毫不客气地对她吩咐道。
“噢，来了。”顾云清回过神，转过身，往车子后方走去。
三个人六只手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往门里走，和众多回家探望父母的人一样。
“爸，妈，我们回来了。”一进门，屋内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在。顾铭放下手上的东西，唤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寂静。
“不在家吗？”周霭把东西放好，疑惑地问道。
“说不定是没听见呢，我进去看看。”顾铭指了指卧室，示意道。
周霭点了点头，“嗯。”
顾云清并没有进屋，她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门口一动未动。
“云云，站着干嘛，进来啊。”周霭正在收拾带来的东西，不经意地一瞥便看见了门口的顾云清，她上前接过顾云清手里的东西，拉着她往里走。
顾铭走到卧室门口，门没有完全关上，露出了一小道缝隙，从里面传来一丝亮光。
顾铭推门而入，只见他的父亲靠在床头，眼睛半阖，面前的电视机声音开得巨大，但是他的注意力好像并没有放在电视机的画面上，母亲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双眼无神空洞的望着地上一点。
顾铭站在门口，两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同时，顾铭敏锐的也感受到两人之间诡异不正常的气氛，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父亲暗哑的声音传来，“你们回来了。”
听到父亲的呼唤，顾铭不再顾忌什么，他径直走进房内，打了个招呼：“爸。”
简单的对话之后，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我刚刚在外面喊你们，你们怎么不回一声呢？”顾铭僵硬的坐在床角，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年纪大了，耳朵不利索了，听不清楚了。”父亲叹了一口气，对自己日渐年老的身体有些无奈。
“妈的身体最近怎么样？”顾铭看着母亲呆滞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别提了，这个老婆娘一提到她我就来气。”父亲本来平和的表情在这个话题上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苍老的声音掩盖不住厉色。
“怎么了？大过年的还这么生气。”顾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天我把菜烧好了放在锅里，然后我去地里干活了，结果这个老太婆不知道为什么又打开了煤气，打开煤气就算了，你倒是看着点啊，自己跑到床上去睡觉了，锅里的菜毁了，幸好我及时回来了，不然把家都得烧着了。”说起前因后果，父亲仍是止不住的愠怒。
坐在椅子上像一座雕塑的母亲突然颤抖了一下，原本呆滞的眼睛里是无止境的惊慌和害怕。
“现在还知道害怕呢，真的烧起来才应该害怕呢。”父亲坐起身，仍在厉声呵斥她。
“爸，你别说了。”顾铭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手轻抚着她的背以作安抚。
渐渐的，母亲在顾铭坚持不懈的轻抚下慢慢放松下来，身子重新靠回椅背上。
顾铭站起身，娓娓道来，“爸，妈这种情况你知道的，好一阵坏一阵，身边最好还是有个人照顾她比较好。但是你又时常顾不上她，所以……”
“所以，你又想着请个保姆了？”知子莫若父，一猜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嗯。”被猜到了心思，顾铭只好大方承认。
“你妈这种人就算了吧，钱用在她身上也是浪费。你要是觉得钱多，不如用在一些有意义的地方吧。”父亲直接拒绝他的想法。
“可是……”顾铭本来还想说什么，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父亲出声阻止了他，“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说了。”
“爷爷奶奶。”门口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正在谈话的两人皆是一震，下意识地朝声源看去，顾云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回来了。”爷爷望着站在门口的顾云清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嗯。”顾云清本来是来叫顾铭的，但是她看到爷爷奶奶在房间里，出于礼貌不得不简单的应和了他几声。
“爸爸，妈妈叫你出去帮忙呢。”顾云清走进房间里，站在顾铭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小声说道。
“行，那我先出去了。”顾铭站起身，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往外走。
“爷爷奶奶，你们好好休息，我也出去了。”顾云清见顾铭直接走了，顿时急了，她迅速站起身，像小鸭子似的寸步不离的跟在顾铭身后出去了。
顾云清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手忍不住拍打着胸口，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是也不怪她大惊小怪，因为刚刚实在是太尴尬、太压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