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口传来轻微声响。姜素素猝然睁开眼睛，侧眼看去，只看到梁深玄色的衣角。
“听说你要见我？”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态度。
“是。”姜素素声音轻飘飘的，听着有气无力，连呼吸都是轻轻的，看得梁深微微皱眉头。
“生病了就多休息。”他的语气不免缓了缓。
病弱的美人不如之前带刺，说话柔缓很多。
这时的她少见地露出些许女儿家的娇憨。
姜素素看着梁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对不起。”
梁深正狐疑。
她又接着道:“耽误你时间了。”
没想到她开口是说这些，梁深罕见愣了下。
却还是那副生冷面孔，说道：“好好休息，趁我还愿意带着你这累赘。”
姜素素听着，缓缓摇头，“你不会丢下我，你命还在我手里呢。”
“说起这个，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内力似乎还有所精进。”梁深眼眸紧盯着姜素素，又上前一步，几乎紧贴在床边。
两人靠得近，姜素素苍白的面庞下是病态的浅红。
“你该不会是骗我吧？”梁深一瞬不瞬，盯着她纤密的睫毛半晌。
“没有。”她温吞，因病着，说话都慢了几分，“这毒会慢慢发作，若半月内你没有服下解药，半月后你则必死无疑。”
“那解药呢？”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到京城再给你。”
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算计？
梁深勾勾嘴角，“你这一病，我还能活着到京城？”
她是有些糊涂了，想了又想，最终松口，“等我病好了就给你。”
“最好是这样，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要是看不到解药，我不介意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门关上，屋子里重新黑下来，静悄悄的，只有姜素素绵长细薄的呼吸声。
第三天，梁深说到做到，准时出现在姜素素屋外。他在屋外踌躇许久，直到梁堂端着汤药过来，再慢慢由他眼神逼退。
梁深启唇:“回来。”
梁堂过来，端着托盘的手往前伸了伸。
梁深瞥了眼，小小的汤碗旁还配着一碟蜜饯。蜜饯色泽鲜亮，他都能想象出姜素素捏着鼻尖喝完药后赶紧执起一块，裹入口中的矜娇样子。
梁深眉心微蹙，目光移开一瞬，“托盘留下。”
“是。”
梁堂应着，迟迟没放下手。
他见梁深没有要伸手的意思，一时也琢磨不透梁深话里的暗意。
于是，他改为一只手托着托盘，余下一只手轻推屋门。
几乎是他的手刚触摸到门，梁深存在感极强的眼眸便看过来。梁堂吓得手一哆嗦，门直接开了。
接着，他手中的物什便有人接盘。与此同时，响起一道温柔婉转的女音，“是梁堂小将军吗？”
这几天总是梁堂来给她送药，她见的最多的人便是梁堂。所以此时有人敲门，她也只想到了梁堂。
梁堂没来之前，姜素素在房里转了一圈，这会刚攀上塌休息。她正闲得发慌，梁堂的到来正好可以解解闷。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姜素素又提声道:“快进来呀！”
尾音带了些娇媚，听得人耳垂麻酥酥的。
梁深鹰一般的眼睛忽而直视梁堂，迫于压力下，梁堂结结巴巴开口:“少将军……”
“你跟她很熟?”
梁堂摇头，摇着摇着又想应该算熟吧。除了少将军外，姜素素在这里最熟的人便是他。
可这话打死他，他都不会和梁深说的。
手中托盘被强势抽走，然后便听梁深不带一丝感情道:“以后少来此处。”
“是。”
习惯绝对服从的梁堂答应后才后知后觉，他不来怎么送药啊！
还未与梁深探讨这点，便见正对着他的大门毫不留情面关上。
梁堂机敏往后一躲，才避免碰了一鼻子灰。
门砰一声关上，不算温柔细致。
姜素素探身看过去，却也只能看到个高大的背影。
“梁堂，你过来啊！”
她总觉得今日的梁堂格外沉闷，往日这时候，总会面带微笑过来，然后小姐长小姐短的叫开。
在她的不断催促下，那人转身，然后徐徐过来。
梁深给了她三日期限。这两天，她始终闷在这间屋子里闭门不出，连消食散步也都在屋里完成，为的就是不与他打任何照面。
可没想到他竟这样迫不及待，三日一早便急急上门求取解药。
姜素素笑了下，没想到一向杀伐果断的少将军倒是惜命得很。
梁深撩开翠绿色的薄纱，姜素素抬眼。
他还是一袭黑色，穿得和要来索命的厉鬼别无二致。明明是翩翩少年郎，可总是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
梁深狭长的眼眸落到姜素素脸上，病态消减下去不少，整个人虽然还是很清瘦，但神色看着红润许多。看来梁堂把她照顾得很好。
姜素素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先开了口。
“少将军这是来亲自送药?”
梁深回神:“举手之劳。”
他说着取出托盘里的汤碗递给姜素素。
姜素素没接，对上他微微内敛的眸子，仍是没动。
梁深托着碗沿的拇指轻点了点，“喝了。”
姜素素什么话都没说，手指挨上另一边碗沿，一饮而尽。
药汁入口的瞬间，姜素素的脸直接皱成一团苦瓜。想到苦，没想到经由梁深递给她的居然会这么苦。
她闭了闭眼，任由汁水咽入喉咙，她整个嗓子，连带胃里恐怕都是苦的。
梁深的手搭在那碟蜜饯盒上，却见他还没问出口，姜素素已经利落地捏起一颗塞入口中。
他将剩余的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蜜饯入口，甜味渐渐弥漫，她缓慢睁开眼，正对上梁深的冷眸。
她一怔，然后笑了笑。她的唇上还残留褐色的药汁，笑起来依旧很美。
姜素素微微坐直了身子，握住碗的手腕一翻，内壁朝下，她还晃了晃，一滴也没流下。
她抬眼，用着与他之前相差无二的汇报口吻，“药喝完了。”然后再度手心朝上，捏着碗沿递给梁深。
梁深接过。
姜素素很快松了手。
她下起逐客令，“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将军离开，免得过了我这身病气。”
梁深:“无碍。”
他身体康健，且没有一日停止锻炼，怎么会被一女子过了病气。
这声“无碍”，姜素素听出些别的含义。她忽然咬了两下嘴唇，唇色顿时鲜艳如血。
姜素素声音低了些，“药，我暂时没有。”说完她急急补上句:“你带我回京，我会给你的。”
梁深深深看她两眼，微弯了弯身，似将她看得更清楚，“你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他的眼眸像是最精巧的毛笔细致描摹她脸上的每一处，说出的话却像是冰刃直直插进姜素素心里。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对你还有几分信任?”
两人离得近，梁深唇边的热气飘散到姜素素那边些许，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想过他不会给自己好脸色，没想到她还是高看自己一分。
没等姜素素说话，梁深已经直起身，不给她一点眼神，“姜素素，我不管你心里在盘算什么，病好之后，我会让梁堂送你回扬州。”
他拂袖离去，姜素素最后问他:“梁深，你是真的不肯?”
他停留一会，坚决道:“明日便动身。”
门自外关上，隔绝这一小方天地。日光黯淡，姜素素陷在唯一光亮里。
第二日天还未亮，梁深便启程出发回京。被姜素素耽搁这些时日，路上要再赶一些，以后的日子恐怕只剩下风餐露宿了。
他细细嘱咐梁堂几句，便骑马离去。
还没等出城门，便看到梁堂赶着快马而来。
“少将军。”
梁深:“你别告诉我人丢了？”
梁堂一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边觉得少将军真是聪明，猜得分毫不差。
“我去的时候，敲了好一会门都没人应声，我怕小姐出什么事，便推门进去，谁知……谁知人不在里面。”
梁深沉吟不语。
梁堂却是想起什么般，“我昨天给小姐送药时，听她问了句。”
“问什么？”
“问这地方在城中什么位置，附近都有些什么。”
“还有呢？”
梁堂想了又想，摇头，“没有了。”
只问这些，梁深不相信。肯定是梁堂这傻小子不知不觉被套了话去。
姜素素，她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不管如何，全队人整装待发，不能为了姜素素改变行程，梁深命令队伍出发。
赶了一月有余，终于到达离京城不远的仙河县。
梁深停马在驿站前，梁堂前去交涉。
店主一看士兵们训练有素，就知道是军中人。
他喜滋滋收下梁堂给的一包银子，然后招呼店小二去打扫客房。
梁堂办完事回去，对着梁深拱手，“少将军，都谈妥了。”
梁深下马，梁堂替他牵着缰绳。
梁深:“让他们都下去休息吧。”
梁堂:“是。”
时间还早，他想去周围转转，梁堂要跟着，他没许。
仙河县靠着京城，来往商客络绎不绝。
梁深久在军营，许久不见街道之繁华，一时新鲜，多走了会。日落西垂，再往前走一阵，他便打算回去，明日一早还得出发回京。
突然，他敏锐地看向前方，一女子在前面转角一闪而过，随后迅速隐入旁边巷子里。
梁深直觉不对，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