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销骨

    隆平二十年,腊月二十九清晨,雪下了一整夜,京城早已是白茫茫一片。

    庆阳公主府,厚重的朱门紧闭着,曾经最奢华的公主府,砖瓦间却透着灰败之感。

    直至雪下的更紧了些,才有人从里面将右侧的角门推开,一辆简朴的马车从门内缓缓驶出,默默驶向了城门。

    到了城外,大片大片的雪花扑在脸上,渐渐有些看不清路了,车夫“吁”了一声,将马车停在冰天雪地中,冻得声音发抖道:“殿下,雪太大了,不能再走了。”

    若是从前,他绝不敢对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殿下提出任何异议,可自从驸马死后,庆阳公主每日待在公主府浑浑噩噩,早已没了当日风采。

    车内并无声响,过了片刻,才传出公主的贴身婢女银珰的声音:“殿下准原地休息,雪小些了再赶路。”

    车夫闻言很是失落,却只得谢恩,不敢再多说什么。

    世人皆知,庆阳公主和驸马宋珏恩爱非常,可那宋珏却是个短命鬼,死在了去年除夕的前一晚,公主这一年来除了与驸马相关的事,就连圣上召见都不曾踏出公主府半步。

    而今日是宋珏的忌日,无论怎样,这位公主殿下都必定要去那位驸马的衣冠冢祭拜的。

    马车就停在白茫茫的林路上,不一会就落满了雪,车辙印也被完全覆盖。

    眼看雪还在不停地下,车夫冻得浑身发抖,正想再次向殿下打退堂鼓时,忽听到白雪簌簌声中夹杂了一声呼哨,还来不及去看,就觉脖颈一凉,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

    车内人听到声响,连忙打起帘子查看,却见三十几名蒙着脸的刺客从道路两侧积雪中跳出——箭矢也随之而来,银珰偏头躲过,又对里面的人道:“公主,有刺客!”

    马车里坐着一名素色衣衫的女子,如瀑的长发披散着,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白花。她面容姣好,却眉眼低垂,像是失去灵魂,只留下一副美到没有瑕疵的躯壳一般。

    直到听到银珰的喊叫声和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她才掀起帘子去看,只见银珰已经被刺客围在中间,白衣上沾了许多血。

    那些刺客心狠手辣,只想快些杀人复命,十几人围住银珰,刀刀见血。

    银珰知道自己招架不了多久,冲谢眠意喊道:“公主快跑!”

    谢眠意眸中已经盈满泪水,她知道自己帮不了银珰,只能跳下车,希望将刺客引开一些。

    雪实在太深了,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听到身后有声响也不敢回头看,脸上也早已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汗水。

    此时她反而冷静得很,心中还隐隐期待着刺客的到来——失去宋珏的每一日,都痛苦至极。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传来马儿嘶鸣声和铁甲碰撞声,谢眠意回头看去,在冰天雪地中捕捉到一抹黑色的身影,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将军,身着黑甲、手持长枪。他骑着一匹披着甲片的黑色骏马,在奔驰中手中长枪一转,就刺破了刺客的脖颈。

    鲜血喷洒而出,顺着长枪滴落在厚厚的积雪中,他眉眼冷峻,拖着那尸体,一夹马腹,犹如闪电般来到又一个刺客面前。

    那些刺客训练有素,此时却不知是谁胆寒地喊了一句:“杀神来了——啊!”

    只余下一声凄厉的哀鸣。

    谢眠意看着浑身肃杀之气的那人,瞳孔因诧异放大了些,他们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面,但谢眠意对他的印象实在深刻——大衍朝的不败战神裴宴,年纪轻轻就血洗边疆,用兵如神、手段强横,鬼见了都要绕道走的存在。

    谢眠意想不通的是,裴宴常年驻守边关,就算回京也是进宫述职后就匆匆离开,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些杀人如麻的刺客都犹豫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也有人跃跃欲试,却被裴宴一个眼神吓僵原地。

    “过来。”

    谢眠意抬起头,只见裴宴正看向她,那双眸子黑沉,却莫名让人心安。

    她扫视周遭仿佛被定身术定住的刺客,小心翼翼地抬起脚,一步一步向裴宴走去。

    根据她的听闻,裴宴此人性情冷漠,做事一向赶尽杀绝。如今却只是威吓那些刺客,只有一种可能,若那些刺客群起而攻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谢眠意看向周遭——没有援兵,裴宴是一个人来的。

    可她总觉得,裴宴忌惮的并非这一点。

    可惜还不等她走近裴宴弄个明白,就见裴宴眸色突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长枪掷出——碰撞声在她耳边响起,躲在暗处的那名弓箭手再次出手,刺客们见裴宴失了兵刃,也开始不要命一样去围攻。

    谢眠意知道暗处的弓箭手不会罢休,而裴宴被刺客缠住,若是那人出手绝无余力再抵抗。

    无论为了大衍朝还是为了裴宴,她现在只能拼命跑,将暗处的弓箭手引开。

    可预想中的箭雨并未到来,反而一支冷箭射向了裴宴——那人调转了矛头。

    那支箭强劲有力,划破空气时发出“嗖——”的一声,裴宴侧身躲过,冷冷箭矢擦过他的肩膀过去。

    裴宴看起来无懈可击,可回身挡住刺来的长剑时,谢眠意看到他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就是这一处破绽,立刻被刺客抓住,发疯般攻他的右臂。

    ——他们想围杀裴宴!

    裴宴已经有些难以应对,却只是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还不走。”

    谢眠意清楚知道裴宴对大衍朝的重要性,边疆各部落野心勃勃又彪悍异常,若非裴宴常年镇守,大衍朝早就不复存在了。

    她抬头看向周遭的林木,朗声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我就站在这里,你为何不现身,是怕了吗?”

    那弓箭手箭术非常,这些刺客又听他调令,谢眠意想激怒他,让他重新注意到自己。

    “愚蠢。”裴宴握住刺客的手腕,夺了长剑又反手将那刺客杀死,而后跳出包围圈,一把拉住谢眠意的手腕,带着她跑了出去。

    裴宴腿长,跑的也快,谢眠意被他拉着,几乎是脚不沾地飞了出去。

    裴宴边跑边道:“看准时机就跑,去城南十里处,向我的亲兵求援。”

    谢眠意口鼻被冷风呛的生疼,很想问那你怎么办,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知跑了多久,裴宴手上一个用力:“走!”

    谢眠意被甩了出去,同时看到了穷追不舍的刺客,那名弓箭手就站在三十米处的一颗树上,再次拉满了弓,箭头对准裴宴。

    谢眠意眼看着箭矢飞出,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跑向裴宴,挡在了他身后。

    冷冰的箭矢从右肩将她贯穿,她感受到一阵剧痛,几乎要昏厥过去。

    裴宴转身,一手接住倒下的谢眠意,一手从腰间挑出一支梅花镖,朝那人甩了过去。

    那弓箭手避之不及,身上挂了彩,又见刺杀裴宴的时机已过,只得带人离去了。

    谢眠意倒在裴宴怀里,口中不停吐着鲜血,裴宴看了她的伤,眉头紧锁:“我带你去找大夫。”

    谢眠意用沾满血的手捏住他身上冰冷的铁甲:“带我去找宋珏……我,我想再见见他。”

    谢眠意满眼期待,却见裴宴眸色沉了下去:“我军中有一名神医,他可以救你。”

    谢眠意摇了摇头,她觉得身体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鲜血和热气不断往外涌,她根本撑不到,裴宴只是在骗她罢了。

    裴宴内心似乎很挣扎,在沉默片刻后,将她抱了起来。

    谢眠意有些慌乱,刚想开口,就听裴宴道:“我带你去。”

    谢眠意这才放心了,她倚在裴宴怀里,裴宴身上覆着铁甲,又冷又硬,一点都不舒服,可她眼皮还是越来越沉……快要昏过去时,她突然想起裴宴不识得路,于是挣扎着又要开口,却听裴宴道:“我知道。”

    谢眠意此刻意识已经模糊,有些听不懂他在什么。

    裴宴又重复一遍:“我知道……宋珏的衣冠冢在何处。”

    谢眠意根本没有余力去观察他的表情,也无心琢磨他话里压抑着的情愫,只有些开心地想,她终于可以见到宋珏了。

    裴宴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知过了多久,那响声消失了。

    谢眠意再次睁开眼,已经有些看不清那墓碑了,她想伸手,却只觉双手又冷又沉,根本抬不起来,最后只得看着墓碑上的“夫宋珏”三字,勾起唇笑了笑。

    裴宴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抱着她,陪她坐在冰天雪地中。

    周遭安静极了,让谢眠意可以慢慢回忆她和宋珏的一点一滴。

    宋珏是太傅之子,他们自幼青梅竹马,后来去了边疆两年,那是他们分开最久的一次。

    宋珏不负众望,带着功绩向父皇求娶她,她就这样得偿所愿,嫁给了心爱之人。

    婚后的三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可也就是这短短三年,宋珏因她卷入党争,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

    好在,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谢眠意不知是何时彻底失去的意识,只在弥留之际感受到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她苍白的唇边……

    ……

    “公主……”

    “公主……”

    “公主,该起身梳洗了。”

    谢眠意陡然惊醒,是金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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