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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次日,孟柯休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屋里的顶灯还开着,明亮的灯光把温暖的阳光挤到逼仄的角落,也挤走孟柯身体里的精气神,她懒洋洋靠在床头,翻看手机信息。

    好几条的语音轰炸。

    赵晓悦掩饰不住的激动:“我跟你说16床那个金大头今天早上突然强行出院,主任跟护士长两个人拦都拦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恭喜你终于不用再见这个老东西!”

    还有好朋友季文星的:“这公立医院也太变态了,让不让人活了!诶大爷你别抢人家的饭——”

    另一条是聂彦的信息,言简意赅。

    NY:【昨晚那人逃的单算你账上】

    视财如命的狗男人。

    孟柯扔掉手机掀开被子下床,她只穿了贴身的内衣,曼妙的身材展现在阳光里,削肩下浑圆半露,细腰线条柔美,软的没骨头似的。

    光脚踩过一地的衣服,她打开柜门,床上的手机响,打开免提,孟柯继续找衣服。

    那头的人年纪不大,声音还稚嫩,但是颇有礼貌:“柯小姐您好,这里是宇盛修车行,经过我们评估,您的车辆这个车衣定制需要一段时间,您看您这边等的了吗?”

    孟柯找了件T恤套上,堪堪遮到大腿根:“多久?”

    “最迟一星期。”

    她关掉顶灯拉开纱帘:“可以。”

    “好的柯小姐,有什么问题......”

    孟柯眯了下眼:“你叫我什么?”

    “柯小姐啊。”

    孟柯纠正:“我姓孟。”

    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下,笑了笑缓解尴尬,然后解释说:“这单子上写的柯孟,估计是我昨晚弄错了,不好意思啊孟小姐。”

    也是一刹那的事,孟柯感觉自己又听见昨晚那个声音。

    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凉钻进骨头缝,孟柯的身体僵直了几秒,她机械般地转过身体,直直盯着床上那个手机,恨不得当面质问:“你再说一遍,单子上写的什么?”

    对面被这突然的情绪吓到,颤颤巍巍的:“柯......柯孟啊。”

    从震惊到不可置信,短短几秒内,有什么东西在孟柯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裂。

    ......

    东浔,苏城县级市的边缘小镇。

    下午的街道空旷清寂,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大风四起,将地面的枯叶和灰尘卷到半空,散不掉的雾霾灰蒙蒙的一片,天气阴闷得紧。

    尖利而急促的刹车声,划破街道的萧寂,车上下来的漂亮女人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对面的台球厅,余易泽躬身趴腰,聚精会神地盯着桌上的红球,轻巧一击,红球入袋,宣告此局完胜。

    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正要跟几人嘚瑟,突然看见站在桌边的孟柯,惊的一声:“卧槽!”

    孟柯一路走过来,头发早就被风吹乱,几根发丝糊在脸上,表情冷的骇人。她眼底黑压压一片,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余易泽被她看的有些虚,扯着笑客套:“好久不见啊孟柯,你啥时候回国的啊?”他边说,边招手赶紧将那几人赶走。

    几人慢吞吞往外挪,好奇的眼神黏在孟柯身上舍不得挪开。

    余易泽索性吼:“滚!”

    安静下来后,孟柯的目光紧追着他,直截了当:“江陆还活着。”

    余易泽拿巧克粉的手一抖,差点直接交代在这,他轻笑了下:“糊涂了?江陆坟头草都有你高了。”

    “是吗?哪个坟头?”

    孟柯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余易泽捕捉到这变化里的嘲弄,也一下子炸开,他扔了台球杆去摸台上的烟,背对着孟柯厉声道:“年年都去祭拜的那个不是你?”

    “行!”孟柯朝着他背影点头。

    她声音又阴又沉地威胁:“我现在就去扒坟,要是他不在里头,你就给我进去。”

    说完她视线扫一圈周围,拎起台球厅门口的铁锹转身就往外走,金属划过水泥地面,那尖锐的摩擦声音就在余易泽脑子里横冲直撞,刺啦刺啦地撞的他脑门疼。

    余易泽猛地回头,眼睛都瞪直了:“你是不是又犯病?”

    孟柯停下:“他为什么在南陵?”

    “你他妈——”

    后半截话忽然梗在余易泽喉间,听见“南陵”那两个字的时候,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孟柯其实都知道。而自己的这番遮掩完全是白搭,这就跟把他扒光了放她眼前,两只手不知道遮哪儿一个感觉。

    他越激动,她越平静,那答案就越明显。

    余易泽一下子变得极为懊恼,懊恼自己这么容易被激怒,他狠狠抹了把脸,心底暗骂了一声操。

    这娘们儿是真有病。

    余易泽的反应说明了一切,孟柯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咣当”一声打断余易泽的自我反省,他倏地抬头,恳求的口吻:“孟大小姐,你就放他过几年安生日子不行吗?”

    走了一半的孟柯回头,她咬着牙,每个字都问的用力:“谁不让谁安生?”

    “要不是因为遇见你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我要跟着他死的时候是你把我拽回来的!”

    两人同时爆发后,空气陡然安静。

    余易泽被她眼底的悲怆和绝望刺到,一时无声,一直沉默到孟柯的车辆不见踪影。

    他在台球厅里焦头烂额地走了几圈,想了半天,扑到收银台上胡乱翻了一通,纸张矿泉水瓶全部被扫到地上,余易泽找到压在底下的手机,哆嗦着手拨出去个电话。

    电话被接通后,余易泽有太多想问的话,又不知该从问起,过了许久他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被她发现了?”

    那头的人像是早有预感,从呼吸到声音都一如既往。

    “知道了。”

    #

    南陵市,英山小区,破旧的像是现代城市的一块病癣。

    这里道路没有路障,电动车和单车七歪八斜地摆放在路边,风声灌进两栋楼中间呼呼作响,隐隐听见斑驳墙皮被风剥落的声音。

    象棋摊边的老大爷裹紧身上的袄子,借着小卖部昏黄的灯光走棋,旁边站着三两看客,偶尔有人出声想要指点一二,立刻被大爷呵斥回去,接着便是一阵夹杂着风声和咳嗽声的争论。

    孟柯从小卖部出来,边走边拆刚买的烟,路过垃圾桶时她停下,也不管周围阴臭腐烂的刺鼻味道,给自己点了根烟,然后就这么站了几分钟。

    直到捡垃圾的大爷走过来,用不明所以的眼光看她好几眼,她才退出来,把地盘还给人家。

    孟柯转身走进对面的12号楼。

    一路爬到五楼,孟柯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看向那扇老式花纹的防盗铁门,里头的木门紧锁着,透过铁门的空格能看见那张已经掉色的福气。

    人还没回来,孟柯背对着那扇门坐到地上,突然想起来时路上,聂彦在电话里说的:“那片小区顶楼都是附近房东违建的板房,小区老旧基本没人管,虽然屋子不大,冬冷夏热还经常停水断电,但是价格能比别的地方便宜一半,都是附近没什么钱的工人住在那儿.....估计挺遭罪的......”

    楼房外,成群结伴的小朋友来回追赶嬉闹,路上翻起的地砖被反复踩踏,又一遍一遍地被重重砸回坑里。

    外头喧闹不已,楼道里坐着的人一派死寂。

    孟柯不知道自己在这坐了多久,坐到地上开始都是烟头,坐到她双腿已经冻到发麻,坐到她已经听了好几轮脚步声,却又次次以落空而告终。

    时间久到,孟柯开始怀疑是聂彦弄错了地址,抑或从昨晚开始,这都是她做的一场梦。

    莫大的惶恐促使孟柯点燃了最后一根烟,手臂的牵扯带出她口袋里的东西,一根木头剑应声而落,孟柯低头捡起来,接着她身体一顿。

    摩托熄火的动静后,楼下再次传来脚步声。

    与前面几次不同,这回的脚步声直接踏进孟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胸腔和喉咙的位置,开始让孟柯坐立难安,她试着通过吸烟强迫自己冷静。

    声控灯亮起来的时候,孟柯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抖,而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浑身的汗毛遽然竖立,仿佛在等待命运宣判的降临。

    脚步声终于停下,孟柯抬起眼,视线撞进一双阔别许久的眼睛。

    那人站在几级台阶下,一身深蓝色的工服,裤腿上沾了机油,外面一件黑色厚外套,他身形消瘦却站的笔直,五官轮廓分明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痕迹。他头发微乱,浓眉深邃,眼里沉着夜晚的深黑,看向孟柯的眼神却格外淡,似乎对她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

    孟柯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手就不抖了,整个人变得异常平静,这种大开大合的情绪真能把人杀死。

    这种濒死的感觉揪着孟柯,让她好半天才重新喘上气,身上觉得更冷。

    两人多年未见,又隔了层生死,孟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挤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然后她轻轻地问:“回来了?”话里带着本不该有的几分熟稔。

    江陆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一袋苹果,站在台阶下看她,态度并不和善:“你来干什么?”

    到这会儿孟柯还能打趣:“再续前缘啊。”

    江陆睨她一眼:“你先把手里那桃木剑放下。”

    孟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左手,木剑被她捏在手心里几乎被汗洇湿,她索性一把将东西扔到江陆面前,“花了我不少钱呢。”

    不止桃木剑,左右兜里还各揣一个物件,辟邪的。

    东西滚了几圈落到江陆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端详几秒,说:“杨木的,你被骗了。”

    闻言孟柯一愣,那会儿的江陆就喜欢钻研木头,别人知道的东西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他也知道。

    于是孟柯确认了,是那个江陆,活的。

    她低下头,把没抽完的烟摁灭在台阶上,接着问江陆:“那能防得住你吗?”

    桃木能驱邪,也是曾经江陆教给她的。

    江陆的表情就没变过,冷冷问她:“怕我还敢过来?”

    “得过来看看你是人是鬼。”

    “看完了吗?”江陆问,“看完走。”

    “不是鬼也死了七年。”孟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看他的眼神有几分怨愤,“现在是诈尸?棺材什么做的这么不经用?”

    而江陆语气凉薄:“你也可以继续当我死了。”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孟柯低眸,一个本该化成灰的人,突然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又对她拒之千里,这种喜悦和愤怒并存的失而复得,有那么一秒钟,孟柯觉得他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失控。

    而江陆没再看她一眼,抬脚往上走,路过孟柯时,他垂在一侧的手突然被人拽住,女人冰冷的手死死抓着他,像抓住最后的求生希望。

    孟柯的指尖摸到江陆掌心的厚茧,眼眸缩了瞬,那时候十几岁的少年意气风发,从长相到气质都清隽干净,他站在逆光的地方,缓缓朝她伸出手,那是孟柯见过最好看的一双手。

    孟柯牵着江陆的手,从未有过的力气紧紧攥着,她望着前方,喉间忍不住哽了下:“江陆。”

    已经多少年没敢再这样叫他的名字。

    江陆站在她身边,没有回答,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冷漠的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孟柯的眼眶发热:“你从六楼跳下去之前,看见我了吗?”

    江陆淡漠说:“没有。”

    一瞬间,孟柯脱力般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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