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推门进去之前，先向他飞快地说了声“谢谢”。
他听到却也没给回应，只是默默跟在她后面。
等她坐在电脑前后，他便成了多出来的人，坐也不是，站着又实在显得突兀。
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刻钟的空闲。
苏京打开电脑就说：“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思年冲她摇了摇头，脸上挂一副无辜的表情。
“那我马上要工作了，”苏京强忍着上头的晕眩，紧绷快被他扯断的神经，“按照医院的规矩，你恐怕还是得回避一下。”
思年笑道：“这不还有十多分钟吗？”
苏京听完低下头去，拉开抽屉，假装伸手找起了东西，看上去好像很忙，忙到没空再搭理这闲人。
思年走到窗台前面，伸手将窗户推一道缝隙，冷风见缝插针而来，他却毫无瑟缩之态，依然是舒展又沉稳的样子。
“你忙你的，我只是想和你静静待会儿，待一会儿就走。”他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
突然之间，“啪”的一声，苏京绷的弦断了一根。
这声音只有她能听到。
然后她猛地站了起来，转身面向思年的背影，吼道：“请你现在就走！”
“你知道我从来不听命令。”
“那好，”苏京抓起桌上的挎包，“我走。”
说完便愤怒地扭过头去。
“你走什么？”
“请假回家。”苏京又往前迈了一步。
“屁话。”思年加重语气说道，“你以为医院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苏京听完冷笑一声，回道：“我们是谁先把这里当菜市场的？”
“……”
“盛先生，把别人当傻子来取乐，真的好玩吗？就玩不腻吗？”
“我从来也没有玩的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料到他一定是避而不答。
于是急忙又说：“我知道你其实就是怕了。”
思年问道：“怕什么？”
“因为我说我喜欢上你了，你就怕我会难于脱手，或是死缠烂打之类的，谁知道呢？所以每次才都像幽灵一样，毫无预兆地来，又鬼鬼祟祟地走，是在防着我吧？”苏京说完笑得很刻意，刻意在掩饰自己的酸楚。
“我从来也没有那样想过。”思年回过头来说道。
“是吗？”她似笑非笑地自嘲，“那看来是我的戏太多了。”
思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不得不表明态度，于是沉默着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手捧起她的脸，看着她若有似无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仇恨，也不是什么爱而不得的忧伤，她只是冷冷地与他对视，然后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她说：“你忘了你种的玫瑰了吗？”
他说：“我没忘。”
“那你告诉我，此时此刻，它们在哪里？等到来年花开的时节，它们还会回来吗？”
“……”
“你我都知道，不会的，对不对……”苏京轻轻握住他手腕，“人和花讲究一期一会……”
思年听完低下头去，鼻尖贴着她的鼻尖。
她想扭头回避，却被他气息逼得更紧。
他说：“是你想得太复杂了。”
“是吗？”
话音刚落，她猛地扬起下了巴，眼睛都还来不及闭上，便在他唇上用力一吻。
她以为这次又得逞了。
然而当她想抽离时，才发现身后有一双大手，已将她紧紧地环绕起来，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他似用力量在向她喊话：“撩完就逃？没那么容易。”
要吻就吻向灵魂深处，吻到理智无法抵达的地方。
界河上似架起一座桥梁。
等到两人分开之时，呼吸声掀起了滔天巨浪。
思年用沙哑的气声问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苏京紧咬住下唇不答。
“你到底要试探我到什么时候？”
“我说过，我现在想怎样就要怎样！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都还是‘情侣关系’，不是吗？”苏京用力咽了咽口水，“与其在那里扭扭捏捏，这不是那不是，倒不如全身心投入进去，好好演一对正常的情侣。”
说完她认真地仰起头来，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有什么用吗？”思年伸手按住她肩膀，将她引回办公桌前，让她乖乖坐下。
“时间到了，先好好上班，”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可不想让我的员工，在我眼皮子底下开小差。”
说完只见他嘴角一扬，神态轻松愉悦，像是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给一笔勾销掉了。
看着他推门走出去的背影，苏京真觉得他有超能力，跟个机器人似的，能随时恢复出厂设置。
中午下班后去找唐教授，教授正在电脑前忙碌。
见苏京来了，他也没停下手里的工作，只边敲击键盘边说：“阿婆办理好住院手续了，现在正在病房输液。”
“住院？”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她依然大惊失色道，“查出问题了吗？”
“重度胃炎，有出血现象。”
苏京立马焦急地问道：“在哪个病房？”
“V3。”
“V3？”按小时收费的VIP病房。
唐教授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笑，说：“盛董安排的，难不成还会是普通病房吗？”
苏京听出来话里有话，但也实在是来不及多想，仓促谢过唐教授后，便急匆匆地往病房赶去。
住院大楼就设在门诊楼后方，中间由一条通道连接。
苏京早已是轻车熟路。
搭乘电梯直达顶楼，VIP病房所在的地方，快速找到3号门牌，再快步靠近。
轻轻推开房门，一股花香扑面而来。
“阿婆——”苏京小心翼翼地唤道。
“唔……京京来啦？”阿婆翻身换了个姿势，准备坐起来。
苏京连忙上前制止。
“您躺好，不要乱动！”
“哎哟，我又没事，年纪大了嘛，都是老毛病了，你可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在阿婆悠悠的唠叨声中，苏京迅速环顾四周。虽然也来过这里查房，但次次来还是会忍不住感叹，这哪里是病房啊，明明是五星级总统套房。
“京京，”阿婆晃了晃长长的输液管，“你快帮我瞧瞧，他们都给我输了些什么东西啊？”
苏京凑近输液袋一看，都是些针对胃炎的药物，有消炎的，也有专门补充营养的。
“反正都是治您这病的。”苏京从床头拿起枕头，让阿婆垫在身后靠着，“您就别管这么多了，到这儿就安安心心休息，听医生的话。”
“唉，怎么安心啊，家里一堆活儿等着做呢！”
“大哥二哥呢？”苏京挨着病床边坐下。
“忙……都忙……”阿婆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我来港城住院，谁也都没提要来看一下，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苏京笑着宽慰道：“那也是知道我在医院，对我很放心嘛。”
“你这孩子，”阿婆伸出没输液的手，拨了拨苏京额前的碎发，“总是什么都替别人想，却把自己累得够呛。”
“瞧您说得，您是别人吗？”
阿婆心疼地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京京，你跟阿婆说句实话。”
“嗯？”
“你和思年是在谈恋爱吗？”
“……”苏京被问得猝不及防。
“是的，对吗？”阿婆语气愈发激动。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苏京的眼神穿透了阿婆，投射在那一面洁白的墙上，“可能是，但也随时都可能不是。”
“你和思年都是好孩子，这点我心里是有数的。”阿婆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吗……”苏京心不在焉地笑笑。
阿婆缓缓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轻声说道：“但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难处。”
苏京低下头强忍住鼻酸。
“可是，孩子，人这一生啊，不仅面对苦难时要勇敢，面对幸福时同样要勇敢。”
“我很勇敢啊！”苏京起身虚张声势道。
“是吗？”
“啊……肚子好饿……我要去吃饭了！”
“这孩子……”阿婆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吧去吧，别把胃饿坏了。”
苏京一口气冲到门口，然后又回过头俏皮地说：“您就好好在这里住着，听医生的话，我一下班就过来陪您！”
说完便拉开门向外走去。
忙完一天的工作之后，又陪阿婆待到九点，病房停止访客的时刻，苏京走出住院大楼，月色朦胧，四周又回归一片寂静。
她一边加快脚步走着，一边从包包里掏出傍晚来不及吃的三明治，刚咬了一口，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鼓囊着腮帮子回头一看，只见一道长长的影子，从路灯下正往她脚下延伸。
“嘿。”影子的主人招了招手。
苏京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竟是思年，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男人，一如她今早描述的那样，简直就像是一片幽灵。
“你在这里干嘛？”苏京没好气地问道。
“等你啊！”
“等我？”苏京咽下嘴里的三明治，再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什么时候来的？”
思年诚恳地说：“我一直在这儿啊。”
“……”苏京狐疑地与他对视，“什么叫一直在这儿？你是说从早上一直到现在？”
“怎么？不行吗？”
思年双手环抱胸前，背着光向她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