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入冬后的清晨来得较迟,哪怕是从未有夜晚的港城,它一来就透过那轻柔的窗帘,在地毯上洒下层薄薄的晨光。

    苏京在床上翻了个身,顺势向床头柜伸出手去,抓来手机看看时间,还早,但还是揉揉眼坐了起来。

    昨晚睡得不太踏实,心里闹哄哄的,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

    就因为思年在电话里说了,今早要来接她上班,并且带阿婆一起,她就一会儿嫌时间太慢,一会儿又怕时间过太快。

    好不容易混到天亮,当然不肯再折磨自己,先忙起来,用琐碎的事情填满胡思乱想的缝隙,刷牙,洗脸,烧水,喝水,准备早饭,再吃早饭,她一路争分夺秒地,把时间切割成具体的碎片。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仿佛永远都在行动。在她看来,遗忘是无法靠等待得到的,只要她不去按暂停键,她能够不停地使用身体,情绪就终会被身体给吞没,痛苦也会随之而消失。

    在妈刚走的那几年里,她每天都发了疯似地读书,准确地说,是读能读到的一切,就连贴在墙上的报纸,纸张发黄变脆,只要她没读过,她都会面壁思过似的,站在那逐字逐句地看完。不认识的字记在心里,晚上一个人躲在衣柜,打着手电筒猛翻字典。

    一夜熬完又是一夜。

    好在从文字的世界里借光,使苦难也变得有了些光明。

    吃完早饭,她站在水池前洗用过的杯子,也兼顾着发呆,直到手机响了,才把她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她抓起干桌布擦了擦手,然后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喂。”她无意间发出了干巴的声音。

    “我们已经到楼下了。”思年简单明了地说道。

    “哦,好,”她把桌布往洗碗池一扔,“我也好了。”

    说完她两大步冲出厨房。

    冲去门口后又突然发愣,于是又呆呆地静了几秒。

    等她回过神来,便把书包从地上拎起,单肩背着,像是要去跑障碍赛似的,一踩进球鞋就出门去了。

    口红都是在电梯里涂的。

    也来不及再去修饰什么。

    刚出单元门,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轿车,已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苏京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尽力调整呼吸。

    来到车尾,她还是无法使心跳减速,于是犹豫着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后座车门开了,苏京正欲硬着头上前,便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从里面冒了出来。

    “阿婆!”苏京激动地大喊了一声。

    阿婆闻声回头一看,笑容立马像花儿般绽放。

    苏京跑上前将她抱住,脸埋在柔软又温暖的颈窝,像一个孩子似地撒娇。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阿婆笑道:“那你要问问思年这孩子,一切全是他安排的,我到现在都还犯晕。”

    话音刚落,司机按了两下喇叭。

    苏京狐疑地走到前面。

    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盛思年一动不动,绷着脸笔直地面对前方。

    苏京故作轻松地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思年面无表情地说:“能不能问得有创意一点。”

    “嗯?”

    “从我十几岁开始,就基本上每天都有人问我,‘你是怎么办到的’,”思年淡漠地扬起下巴,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我来说,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比找目标要容易多了。”

    “……”苏京瞬间觉得他遥远,像在看电视里人物专访。

    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傲慢地简化自己的成功。

    这时阿婆上前说道:“思年昨天下午就来了,我当时没在家,偏偏又在下雨,他就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站在院门外的屋檐下,等我回来的时候,孩子都淋成落汤鸡了!”

    原来如此。苏京在心里舒了口气。

    听完阿婆此番描述,她既感动,又实在收不回脸上的笑意。

    方才说得高深莫测,结果无非是亲力亲为,用最笨又最直接的方法,换取阿婆的“于心不忍”。

    “那还不都是为了您好吗?”苏京一下子严肃起来。

    阿婆则不好意思地表示:“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

    苏京又说:“您知道还故意不听我话,难道也开始叛逆期了吗?”

    阿婆“咯咯”笑了起来。

    “阿婆,”思年在车里亲切地唤道,“早上天凉,风也大,别吹感冒了,来车上说话吧。”

    “好好好……”阿婆说着就拉开车门。

    上车之前又对苏京说:“京京坐前面吧。”

    说完便用力关上了车门,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

    “还愣着干什么?”思年在车里不耐烦问道,“不是去上班吗?再不走恐怕要迟到了。”

    苏京拉开副驾驶车门,一声不吭地钻了进去。

    “吃早饭了吗?”思年发动车子后问道。

    “吃了,你们呢?”苏京低头看着手指。

    阿婆探过头来说道:“思年带我去吃了早茶,那虾饺噢!比村里面卖的好吃多了!”

    苏京笑着问:“去哪里吃的?”

    “店名好像叫什么源来着……”

    “桃源?”

    “对对对!”阿婆似还在回味那一餐,想想又意犹未尽地说道,“好大好豪华的包间,那水晶吊灯噢——照出了金碧辉煌的感觉!”

    “包间应该很难订吧?”苏京随口向思年问道。

    “订?为什么要订?那包间本来就是我的啊!”

    “包间是你的?”

    “有什么问题吗?”

    像这样的对话,恐怕就是贫富之间的鸿沟或壁垒。

    两个分属于不同阵营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与其费心去相互理解,倒不如默默接受对方,抱着囫囵吞枣的心态。

    于是苏京匆匆结尾道:“没有,没什么问题。”

    车一开进圣约翰大门,苏京的神经就紧绷起来。

    眼看着他要往门诊大楼去,便赶紧低声说道:“能不能先绕到停车场呢?”

    “为什么?”思年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里人太多了,有点不方便。”她忍住没说什么不方便。

    但思年当然心里有数。

    所以他根本没听她的,把车径直向前开去。

    很快便到了门诊楼门口。

    虽然圣约翰遍地富豪,富豪对什么都见怪不怪,但看到那一串突出的车牌号,他们也还是会多瞧几眼。

    在港城,豪车早已是烂大街的存在,并非少数人的追求,只有那绝无仅有的车牌,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你又故意,是不是?”苏京咬牙切齿地问道。

    思年低头解开安全带,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说:“我只是为了方便阿婆,从这里进去能少走点路。”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走到后面替阿婆开车门。

    苏京却依然一动不动。

    他伸手敲了敲车窗问她:“还要在车上坐一会儿吗?”

    她听完愣楞地注视前方,脑袋嗡嗡作响,似有些不合时宜的恍惚。

    面对这闭着眼都能走进去的大门,她第一次感到了陌生,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

    许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

    但即便如此,也只好先下车去再说。

    关上车门刚转过身去,就看见王灿正笑盈盈的,朝她迎面快步走来。

    “good morning!”王灿难掩兴奋地说道。

    苏京则完全有气无力地,向她淡淡回了个“早”。

    她这人一向会察言观色。当她用余光溜了遍思年,便猜到苏京正举步维艰,欲知这局面的前因后果,还得另寻时间才行。

    于是点点头就先走了。

    苏京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深深换了口气,然后走到阿婆面前,牵起她的手,说:“咱们走吧。”

    思年立马说:“我也去。”

    苏京假笑道:“不用麻烦了,剩下的流程我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是你知道,我想去是我想去,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苏京被怼得哑口无言。

    阿婆也听出些火药味了,但还以为是情侣间斗嘴,她主动演起和事佬角色,一只手牵着苏京,一只手挽着思年的胳膊,乐呵呵地向门诊楼走去。

    坐电梯到了老年科那一层,门一打开,唐教授已经等在那里。

    苏京还没反应过来,思年就说:“阿婆的事情麻烦你了。”

    “盛董放心,”唐教授微笑着看向阿婆,“阿婆您好,我姓唐,是圣约翰老年科主任医师,您可以叫我小唐,接下来就由我带您去做检查。”

    阿婆听完赶紧摆手道:“那怎么好麻烦唐主任呢?”

    苏京在旁边一声不吭,深知又是思年的巧安排。

    思年领阿婆到唐教授身边,见她还放不开,便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您就放心跟着唐主任,好好听话,检查做完了我再来接您。”

    阿婆又忐忑地看向苏京,苏京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放心,阿婆这才跟唐教授去了。

    剩下的他俩,像是多了份默契似的,沉默不语地并肩走着,往她办公室的方向。

    快要走到的时候,苏京突然停下来,想起了还有些问题没问。

    “王捷的店……”她抿嘴停顿了一下,“是你吗?”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便加重语气说道:“就是你吧?”

    “是不是我根本不重要,”思年淡漠地背对着她说,“重要的是你满不满意。”

    “我很满意。”

    他说:“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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