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在往阿婆家跑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大到前路都看不清了。

    如果现在前方有天坑,他们也会无知无觉地,加足马力纵身一跃。

    苏京觉得这不是办法。

    所以当他们跑着跑着,跑到了一座寺庙门前时,苏京就一把拉住思年,转身推开门冲了进去。

    来到一排游廊檐下,风雨终于后退了两步。

    思年这时便松开怀抱,将雨衣从苏京身上剥下。

    “这是什么地方?”思年望着这萧索的院子,心里突然升起股凉意。

    “你没有看见前面的佛堂吗?”苏京在栏杆上坐了下来。

    顺着苏京手指的方向,思年隐约看见,大雨中那一间破败的瓦房,像一个幻影在黑暗中飘荡。

    从窗棂看进去,便看见两三丛单薄的火苗,正在忽闪忽闪地眨眼。

    仿佛它们也看着思年。

    思年沿游廊往左走去,走到尽头,再一左转,就到了佛堂小小的正门。

    然后他低头跨过门槛。

    苏京紧随其后。

    来到佛堂里,外面的风雨就听不见了。

    但你却又能听见呼吸,听见燃烧的烛芯的独白,听见屋梁上蜘蛛织网,也听见粉尘纷纷扬扬。

    供桌像是学校的旧课桌,上面摆着些水果的残骸。

    再往高处,便有一尊小小的观音像,端正地坐在莲花台上,低着头,一脸慈悲地闭着眼睛。

    思年走到供桌前,弯下腰摆正了脚边的蒲团,然后就背对着苏京的惊讶,不声不响地跪了下去。

    别问为什么,因为他压根儿也不知道。

    他没有信仰,也绝不迷信,曾经去全世界到处旅行,都拒绝观光教堂或寺庙。

    然而今天却竟在这里,做出了他人生最虔诚一拜。

    “你求了什么?”苏京难以置信地问道。

    思年摇摇头并不回答。

    苏京翻了他一个白眼,就转身去一个草垫上坐下。

    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才知道现在已过傍晚。

    发梢上的水珠像自来水似的,怎么滴也滴不干净。

    她问思年:“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

    思年笑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苏京听完转身面壁,视线里再也容不下他。

    “好好好,不逗你了,我说还不行吗?”

    思年上前凑近她身旁。

    原来他们昨天通电话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今天起早去医院找她,没有找见,一问唐教授,才知道她请假回渔村了。

    想起她昨天那番哭诉,他又担心她情绪不稳定。

    让助理查明地址以后,就毫不听劝地,在这个随时起风暴的天气,开着他的游艇直奔南旺岛。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玩儿命?”苏京跳起来大声骂道。

    “你声音小一点好不好?菩萨还在这儿呢!”

    “在这儿我也骂,骂出来让菩萨好好管管你,出海是能随便出的吗?极端天气是说着好玩儿的吗?”

    思年皱眉道:“我当然也知道不能随便,只有对你我才这样。”

    苏京被他的这句话一噎,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不继续了?”思年反倒还催起她来。

    苏京又打起精神问道:“你为什么非要今天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因为你不接我的电话。”

    “我在守夜。”

    “但我不知道。”

    苏京的拳头又捏紧了。

    “后来一想,反正也不远,还不如直接过去找你。”思年漫不经心地说道。

    “找我干嘛?”苏京步步紧逼着问道。

    “不干嘛呀,就看看你,不行吗?”

    苏京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思年见了怕她着凉,就脱下雨衣披到她身上。

    自己则露出汗湿的白体恤,和一条略显修身的长裤。

    苏京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红着脸把头低下。

    “这雨还要下多久啊……”思年歪着头望向门外,口中轻轻地喃喃自语。

    “你今晚就先别回去了。”苏京语速飞快地说道。

    “那我住哪儿?”

    “住游艇上呗!”

    “不行,我晕船!”

    苏京没好气地笑道:“您都能一个人开船出海了,怎么还要撒这种谎呢?”

    思年扬起下巴反驳:“这你就不懂了,开船和坐船是两码事。”

    苏京听了却也没辙,只说:“那你就在这儿凑合一晚吧。等雨小一点我就要走。”

    “走?走哪儿去?”

    “回我阿婆家。”

    “那我也要去!”

    苏京见他这着急的表情,又见他腮帮子鼓囊囊的,就觉得他实在有点好笑,可爱又可气的好笑。

    最终还是拿他没辙,领着他就往阿婆家去了。

    刚进院门时,阿婆正坐在屋檐下纳凉。一看见苏京,就撑着伞小跑着冲了上来。

    一口气都还没有喘匀,就大声责怪她道:“你这孩子要急死人了!看见天不对就赶紧回家嘛!”

    “没错,阿婆,我刚刚也是这么说她的。”思年在一旁敲起了边鼓。

    阿婆仰起头看着他问道:“你是?”

    苏京赶紧抢答:“他是我老板!”

    “老板?”阿婆听得一头雾水。

    心想,大晚上的,老板上这里来干什么呢?

    但又实在不方便过问。

    思年看出了阿婆的疑惑,于是俯身温柔解释道:“我刚好出海来南旺岛玩,没想到居然就碰上了京京,当时正在下雨,她的伞坏了,我就把雨衣借给她披。”

    “是这样啊!”阿婆一把拉过思年,让他挤挤站到伞下,“那快进来坐,不要客气!”

    思年听完便挤进中间,并接过了阿婆手中的伞柄。

    然后他就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护着阿婆的肩膀,三个人慢慢向堂屋走去。

    电还没来,阿婆用空酒瓶插着蜡烛,插了好多根,摆在那张八仙桌上,倒也还显得有几分亮堂。

    阿婆从卧室里抱出叠衣服,一半交给苏京,一半交给思年,然后一脸严肃地吩咐道:“快去洗澡把衣服换了”

    苏京低头一看,手里是一条碎花连身裙,黄配绿的,阿婆最爱。

    再看思年那边,得的是阿婆儿子的衣裤,花衬衫,沙滩裤,很有些南洋暴发户的式样。

    等到二人洗完澡出来,看到彼此全新的形象,先是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少顷终于回过神后,又笑到一发不可收拾。

    她说他像个马来西亚华侨,浑身飘着机油的味道,脖子上挂一条大金链子,嘴里还镶着一排金牙。

    他说,“那你呢?你就像华侨的母老虎老婆,烫一头电棒卷,涂大红脚趾甲,整天嘴上叼一支香烟,走到哪儿脏话就扔到哪儿!”

    “我呸!”

    “我也呸!”

    两个人呸来呸去一通,又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

    但没想到,阿婆却真喜爱他们的打扮。

    坐在一桌吃饭的时候,阿婆就冲苏京赞道:“京京身段好,穿裙子就是好看。”

    然后她又看向思年,一脸真心实意地夸道:“老板穿这身儿也很有派头。”

    苏京和思年听完以后,几乎快将头埋进碗里,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却有不敢弄出声响。

    “怎么不吃菜啊你们?”阿婆起身给他们夹菜。

    思年抬起头大口地呼吸,:“阿婆,您叫我思年吧,我虽然是苏京的老板,但又不是您的老板,您跟着她叫不是折煞我吗?”

    “是是是……思年,吃菜吃菜,肉菜放凉了就不好吃了!”阿婆又开始热情地张罗。

    苏京啃着大鸡腿问道:“大哥二哥都走了吗?”

    “都走了,说是公司不好请假……”

    苏京生硬地“哦”了一声,鼻子里强忍着一股酸楚。

    这时,在这桌上的所有人,包括思年在内,似乎都在刻意回避,回避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阿公走了,两个孩子又不在身边,阿婆从此就只剩自己。

    她要一个人面对衰老。

    饭要自己煮,猫要自己喂,被子从此只叠一床,碗筷也只需摆出一双……

    苏京不敢再往下想了,再想势必又会失态。

    于是她立马转变思路,然后又故作轻松地说道:“阿婆搬去和我住吧,咱们互相照顾,您每天都给我蒸咸鱼吃,我顾好您的身体。”

    思年听完抬头看她,却没说话,专心地扒着碗里的饭菜。

    “这孩子,尽说傻话,”阿婆激动地放下筷子,先喝了一口茶,“我这个院子住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挤城里的楼房?”

    “楼房有电梯,又不要您爬楼梯!”

    “不去不去,我在这村儿里住了七十多年,去哪里我都适应不了。”

    “您看您……”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阿婆抬手擦了擦眼角,“你以后要是想阿婆了,节假日多回来看看我就是,咸鱼要吃多少都有。还有思年,带思年一起来!”

    “您放心,我一定来。”思年握住阿婆的手说道。

    深夜,雨停了,苏京坐在屋门口发呆。

    看着水珠从屋檐上滴落,砸到地上,又变成一团飞溅的水花。

    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

    她正看得出神,突然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擦过她耳边,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知道是思年,于是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是认床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思年缓缓蹲下身来,把下巴放在苏京的颈窝。

    然后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可以帮你安置好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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