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年你到底疯够了没?”苏京不耐烦地吼道。
思年一愣,目光牢牢地盯着苏京。虽然气势立马弱了,但他却还是不愿意松手。
于是他借力打力地回她:“我疯没疯够,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我只是你家的私人医生,是你付薪水的员工,我凭什么知道你的情绪,和你莫名其妙的恶趣味。”
说完她灵活地侧身一让,就摆脱了思年纠缠的手臂。
她问骆霄:“还有别的事吗?”
骆霄尴尬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明天医院见吧。”
“哦,好。”
刚走两步,她又回头瞪了眼思年。
见他依然臭着张脸,她便语重心长地说道:“盛思年,你呀,要是实在闲着没事,不如回家去数钱玩儿吧。”
盛思年眼睛里闪着火光。
为了避免引火上身,苏京头也不回地跑了。
直到回到她小小的房间,坐在软软香香的床上,她才开始放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飙了出来。
她笑她方才的妙语连珠,笑骆霄对待思年的态度,笑思年那没有分寸的玩笑,也笑奇怪的三人组合。
笑累了又才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
然后苏京这才想起,从起床一直忙到现在,她竟然都还没吃过东西。
这下终于觉得饿了,那也只是想吃碗汤面。
于是起身去厨房烧水。
洗菜的时候,听着流水声,苏京微微有些出神。
她想起了上午在露台上,思年与她的那番对话。
爱情,时间,绽放,衰败……
这些词语,拎出来单看都很普通,可一旦连在一起,就仿佛是一部无解的天书。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引她走向复杂?
为什么明明他自己都退缩,却一心想将她推上绝路。
这时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她把面饼扔了进去,然后就拿着菜等在一旁,看着它一点点膨胀散开。
她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就算她再怎么不想承认,她也无法骗过自己,对于思年的那一份情感,或轻或重,都已在心里结满了藤蔓。
它们时而茂盛,时而枯萎,时而纠结,时而又很简单。
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它们视而不见。
她等待着一夜之间的荒芜。
面出锅前,放入茼蒿,筷子和一和,浑浊中带一点清新的绿色。
作为医生,苏京很会往不健康的生活里,加一些健康的小边角料。
例如现在,她就正吃着放了蔬菜的泡面,喝着加了柠檬片的可乐。
音响里放着罗大佑的专辑。
等到吃饱喝足之后,就倒在床前的地毯上犯晕。
晕着晕着,便不由自主地跟老罗唱道: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然后一遍还没唱完,她睡着了,还做了个走失在山谷里的梦。
醒来的时候,手机在地板上呜呜震动。
低头一看,屏幕上是王阿婆家的座机号码。
于是她赶紧关掉音响,按下接听键,结果阿婆还没叫出口,便听见电话那头的哭泣。
“出什么事了?”苏京心惊肉跳地问道。
“老头……他……”阿婆哭得撕心裂肺,每一个字都被哭声给吞没。
但苏京还是听清楚了。
那一个天昏地暗的“走”字,仿佛一把锋利的砍刀,重重地砍在了她的心上。
阿公走了,就在刚刚。
苏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门,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毅力,支撑她回到了遥远的渔村。
此时王阿婆家的院子里,已经有敲锣打鼓的声响。
这是村里的传统。
老人去世,要用最强劲有力的乐声,送他们走完最后一程。
苏京穿过拥挤的人群,晕头转向地往堂屋里走。
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口漆木棺材,像一艘四四方方的小船,停在了屋子的正中央。
阿公安详地躺在里面,像是即将要出海远航。
苏京抹了抹满脸的泪水,跪下来给阿公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在一旁烧纸钱的阿婆,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老头子……京京来了……京京回来送你来了……”
苏京紧紧将阿婆抱住。
两个人颤抖着泣不成声。
等到情绪稍稍平复,苏京抽泣着向阿婆问道:“阿公怎么会这么突然……”
阿婆哭着说:“今天早上一起床,老头子又说头晕想吐,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但他不许,说自己根本没有问题,给你说只会让你担心……
后来我在厨房做饭,就听见他在厕所干呕,没过多久,就听见‘咚’的一声,等我跑过去看的时候,他……他已经……”
阿婆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抓紧了苏京的手臂,“他已经头朝下栽倒在地上,满脸紫红,我也拽不动他,只有去叫人……但是没想到……”
阿婆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窝在苏京的怀里喘气。
而苏京这时已初步知晓,关于阿公的死因,有很大概率是突发性脑溢血。
洪水猛兽一般的疾病。
如果她上次回渔村时,能够带阿公去医院检查,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
她实在懊恼极了。
吃着阿公的鱼虾长大,读了书,学了医,明明可以涌泉相报,结果却硬生生错过了时机。
这遗憾会永远折磨着她。
傍晚时分,苏京走出人挤人的小院,独自来到海边,赤脚踩在留有余温的沙滩上。
她真想大叫。
她想迎着这呼啸的海风,挥洒出满腔淤堵的痛苦。
可是当她张开嘴后,才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
只听见阵阵喑哑的泣声,被风吹得好远好远。
走没多久,她跌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
泪痕道道还挂在脸上,仿佛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这时的渔村,在层层乌云的笼罩之下,显得格外的阴翳陈旧。
就这么近距离看了一会儿,她的心也跟着一起灰了。
灰得那么的无边无际。
为了自救,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她想打电话,她想要听一听遥远的声音。
可是翻完通讯录后,却又不知该打给谁。
这时,在她愁云惨淡的脑海中,突然有一张熟悉的人脸,像救生圈一样浮出水面。
她赶紧扑上前去抓住。
然后她看见那一串数字,那一瓢能救近火的远水。
是思年临走前留下来的,他写在纸上的电话号码。
虽然没有录入手机,却早已印刻在她的心上。
她鼓起勇气拨了过去。
“喂,是京京吗?”他在电话那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笑着说:“因为我只给了你这个号码。”
苏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思年似乎觉察到什么。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苏京流着眼泪笑道:“我没怎么,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嗯,那你说,我听。”
让他这样温柔一迁就,她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京京,你在哭吗?”
苏京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苏京几乎在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思年,我好像做错事了……我见死不救……我忘恩负义……我绝对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阿公都病得那么重了,我却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我是医生啊……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苏京一口气说完以后,全身仿佛被抽走了力气。
整个人死死地背贴着石头,像一只干死在岸上的章鱼。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思年冷冰冰地说道。
“我在哪里?对呀,我在哪里呢?”苏京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京京……”
“对不起,请原谅我,莫名其妙打这通电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思年在那头着急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你一向都是那么坚强,好像从来不需要帮助。但是,京京,铠甲穿久了是会累的!”
苏京把拳头咬在嘴里,眼泪哗哗地夺眶而出。
思年问她:“既然你选择找我倾诉,那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苏京轻轻“嗯”了一声。
思年近乎愤怒地吼道:“你给我听好,无论发生什么坏事,绝对不要过分自责,也不要过度陷入悲伤。你要相信,除了流泪,你能做的还有很多。你应该立即行动起来,去解决,去克服。你必须先把自己救出来,才能掉转头去救别人。”
苏京听完泪止住了。
虽然她没有语言去回应,但她相信他一定能懂得,懂得她此刻非常感激,感激他这顿实在的敲打。
挂断电话,心里依然混乱,可混乱却拧紧成一股力量。
就像思年说的,她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她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黑压压的乌云即将崩塌,平静的大海却不动声色。
苏京深吸一口气后,又起身踩在了温热的沙滩上。
在暴雨来临之前,她要迈着坚定的步伐,赶回那一个温暖的堡垒。
因为她知道,她还有好多人需要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