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第4天

    坐在舒适的悬浮车上,我手捧包装精美的红玫瑰花束,晶莹的露水在花瓣上微微颤动,流到尤加利叶上。

    上午坐到画室的专属座位上,我就发现了这份标有自己姓名的礼物。

    我想起在画廊官网价格不断飞升的待售作品,这也多亏了校庆和佩兰的助力,月神在这个地方太重要了,边想着,手指无意识碾碎了花瓣,透明粉的汁水渗出些许流入指甲缝隙。

    悬浮车停下来,我下车,来到了属于佩兰的红玫瑰庄园,如何的富丽堂皇、豪奢无度已不必多言。

    仆从恭敬地走在一旁引路,我将鲜花随手交给旁人,一路往前,尤尼斯佩兰和另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他坐在主位,面孔年轻苍白,隔得再远也足可瞧见腮边青红罗织的血丝,我当下认出他是克罗希佩兰,这个家族的嫡子,中流砥柱。

    我没有想到这样早就见到他,尤尼斯猛地站起来,为我和他的哥哥互相介绍。

    我隔着克罗希佩兰的黑色手套与他握手,我们的手心是那样的冰冷,一触即离。

    仆从依次呈上菜肴,我装作自己毫不在乎的模样,并不怎么动刀叉。我看向尤尼斯,他的脸颊不知因何事微微泛起红晕,手指在使用刀叉时有些僵硬。

    他乐此不疲地不停用问话的方式强迫我和克罗希沟通起来。

    酒过三巡,尤尼斯顿了顿,我隐隐意识到今天在红玫瑰庄园的聚会不仅仅是一个庆功宴,红玫瑰花束,红玫瑰庄园,尤尼斯的omege红玫瑰信息素,克罗希佩兰的突然出现……

    “哥哥,今天我特意请你来,是想征得你的同意,允许我和金订婚。”

    我的手指在桌布下微微抽搐,实在是太冲动了,直接绕过女主角,不顾她的意愿,反而去征求一个局外人的意见?我想知道是什么令他如此急切,需要用一个契约来确保情人的忠贞。

    我忍不住大笑,故作平静望向这里的主人,他灰色的眼珠间或一轮,同样始料不及,但是那张冰封的面庞无法向观众抖露过多情绪。

    克罗希佩兰气息微沉,看向我,这是我们在酒局中的第一次眼神交接,隔着他的此世血亲。

    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博拉姆小姐是怎样想的呢?尤尼斯,你有与她协商过吗?”

    他将问题轻飘飘抛了回来,尤尼斯炽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当然会同意的,对吧?”

    他谆谆诱导,悄悄转过一点头,唇瓣无声一张一合,渴望我说出他想要的答案,我看见墨绿色订婚戒指盒已经被放在洁白的桌布上,我最喜欢墨绿色,这样关键的一刻,聚光灯打在身上,我再次忍不住失神,意识游离,所有人的脸都如水面一般泛起波纹,模糊不清。

    “诸位,请看玫瑰开得多好啊。”我说。我做得怎样,我看上去如何,观众们?

    克罗希佩兰注意到宾客的心不在焉,转头对尤尼斯道:“社会早已不是封建式,媒妁之言、母父之命并不重于心意相通,你们该好好谈一谈。”

    尤尼斯双手重重捶在桌上,用力将餐巾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丢在地上,他发起狂来,蓝眼睛突然布满血丝,紧紧攥住我的手臂,像是害怕自己的笼中鸟挣开关押,又哭又叫,“她愿意的!她愿意的!对吗?对吗!”

    他像个孩子一样胡闹,我和他的哥哥皆冷冷注视,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既不答应也不否认,似乎想要等待他耗光最后一丝力气,如尤尼斯这般依靠家族基金领取零花钱的纨绔子弟,无知无觉,一旦与家族产生分歧,胳膊又怎么拧得过大腿。

    “少爷身体不适,带他下去休息。”克罗希佩兰吩咐。

    两个仆从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将我的男友尤尼斯架走。

    “天色不晚了。”我垂眸说道。

    *

    送走不速之客,克罗希佩兰回到书房,他嗅闻着熟悉的香氛,坐在桌前,佩兰在尤尼斯与金交往初期就已将这个无名之辈调查了个底朝天,资料显示金·雪莉杜瓦尔·博拉姆履历干净,是个不值一提的艺术生,今日猝然见面,他却觉得此人哪怕从前籍籍无名,未来也绝不会泯然于众。

    事实亦然,他眼看着此人一点点在社交界崭露头角,她那种微醺的挑衅作派让克罗希直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她的履历太干净了,他那颗冷酷的心活络起来,他应该彻查这个人。

    等待期间,克罗希打开被落在宴席的窄小戒指盒,里面是一枚硕大切割祖母绿戒指,他捻了起来,在指间悠悠转动。传说祖母绿也是爱神维纳斯最喜爱的珠宝首饰,具有新生、成功和保障爱情的内涵。

    *

    我坐在柜台前,火炉噼里啪啦作响。

    听见清脆的铃声,我将手上摊开的书本收在黑色罩布下,站起来探出头,一阵寒风从门缝里钻来,店主贝雅克蹒跚着踱步走进被各式藏品堆满、显得逼仄的昏暗店面。

    她有些疲倦地对我说:“何毓熙,你该把制服穿上。”

    我从她说话时一瞬间洞开的口中闻出几缕酒精的气息,猜想她才从酒馆里回来,恭敬地回答“是”。

    从阁楼出来,我重新换好工作服,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原有的大衣,天气太寒冷了,我呵出的空气化作液态的水蒸气。

    老贝雅克占据了我的位置,只有那里才烤得到火炉,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橙黄的灯下握笔翻动捆钉成册的清单。

    “女士,请问现在有什么活计需要我做吗?”我问。

    她掀起眼皮,浑浊的双眼在眼镜背后射出一道精光,“哪怕没有活干你也要好好站在这。”

    “这是自然。”

    她听见我的回复,满意地架起一条腿,吩咐道:“像虞涵先生那样的大客户,每月见一次的时候到了,你现在带上新收入的藏品去见他。”

    “现在吗,可是韩胥马上就回来了,我以为我一直是负责店内事务的。”

    贝雅克磕了磕烟灰,嘶哑着说:“如果谁都像你一样推推阻阻的,我这店也别想经营了。”话罢,她语气缓和了些,“快去快回,韩胥会去接你。”

    我提着保险箱出发了,从韩胥口中,我得知这位虞涵先生是个刻薄之辈,他极为富裕,也极为挑三拣四,送过去的待售品时常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此时此刻我还能祈祷什么?

    *

    我走进虞涵先生居住的公馆,此处一丝一毫的装饰都缺乏美感,空间构建扭曲突兀,充满了暴发户式的夸耀,大剌剌对外展现主人的财力。

    一个孤零零的男仆红着脸在我的微笑问好中将我引进虞涵待着的客厅,一股热气迅猛地扑来,可见主人十分的畏寒,无怪乎男仆要脱去我厚重的外衣,此刻我后背也微微沁出一层薄汗。

    “你就是贝雅克新来的员工?”我听见一个傲慢的声音,抬眼望去,一个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是个青年的男子懒懒歪坐在贵妃椅上,扶手一侧靠着根拐杖,他竟然是个瘸子。

    “是的,先生,我的名字叫何毓熙。”我侧身,让出保险箱的位置,男仆便打开箱子,金光泛了出来。

    虞涵的目光将我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又越过我,看向背后的男仆,暴喝:“滚出去!不长眼的东西…”

    我不曾回头,嘴角笑容分毫不变,只听见关门声,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嗓,吩咐道:“现在,开始给我介绍吧。”

    我猜想这位虞涵先生偏好黄金,因为贝雅克安排的满满一箱藏品,金制者数不胜数,我戴上白手套,取出一副镀金象棋,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他垂着头打量。

    “请看,这副镀金象棋镶嵌深蓝色青金石和红玉髓,棋盘底部镌刻有月神克里忒肭重生的典故,工匠雕刻得很细致,一端附着勾扣,可以追溯到联邦成立前西亚阿契美尼德王朝时代,公元前五到四世纪。”

    “下棋?你让我一个人跟谁下?”

    我回答:“下棋不一定需要二人对弈,一个人下独棋也可以,这样往往思路更加清晰,易于提升。”

    虞涵点烟,轻轻嗤笑,秾丽的五官在雾里若隐若现,“我不会象棋,下一个。”

    我取出另一件藏品,“瘤牛金盘,公元前一世纪,金银相辉、华丽大方,适合摆放在您这样建筑风格居所的餐桌上,口沿处刻有一行铭文,解读为‘祝福我们的姐妹佩内特拉凯旋,万古长青’…”

    虞涵打断我,“打打杀杀的,与我这样身弱之人犯冲,拿下去。”

    随后我又陆续取出各种藏品,虞涵一一找出他不满意的地方要我撤走,我逐渐意识到他今日根本不打算买下这一箱东西中的任意一个,销售员不过是他打消时光的一个小小消遣,任打任骂。

    我内心冷笑片刻,在这里无权无势,就不配谈尊严,面上却不显露一丝情绪,维持完美微笑,取出最后一件珍品,一杆玉制烟枪,贝雅克大概是搞错了,误将这物算进来。

    我将烟枪轻轻放在铺着白绸的桌面上,“这杆玉制烟枪釉色明亮青澄,但因胎土为灰黑色,独具凝重感,开片的釉面……”

    注意到虞涵的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去够茶几上的烟枪,我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托起烟杆,伸到他面前。

    “您看上去很感兴趣,请允许我帮您试用。”我说。

    他将过滤烟嘴扔给我,我安插在烟杆入口的洞孔中,取出烟丝,用打火机点燃,缕缕醇香的烟气生出。

    他拧起眉,挥挥手,示意我把自己的手拿开,自己的搭上去,略略低头,含住了滤嘴一端,他的头逐渐后仰,靠在扶手上,吞云吐雾。

    良久,他仍不满意地给出否定答案。

    我笑笑,我的薪酬包括基础工资和卖出每件藏品的提成,今天这一趟算是白费功夫了。

    我收拾好所有东西,冲他鞠了一躬,说:“很高兴为您服务…或许,您在闲暇之余可以尝试绘画,我是美术生出身,绘画无论美丑,都可以放松心情、宣泄情感,相关画具您要是愿意,我可以在下个月来访时带来。”

    距离韩胥到来还有十五分钟,男仆怯生生地留我在堂口等待,他为我泡了一壶热茶,我谢过他,陡然走至客厅外,我便觉得寒冷极了。

    男仆抱来我的衣服,走到我身后帮我穿上。

    “谢谢,您太好了。”我囫囵吞下茶水。

    男仆笑了笑,“您是公馆的客人。”他试探地问,“主人也许脾气不大好吧,您受罪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也许吧,但我为钱而奔波,受一点罪又如何呢?”

    他低下头,嗫嚅,“您说得对,其实,我也是为了供自己的妹妹上学在这儿工作,联邦的学费可不便宜啊。”

    我远远听见鸣笛声,“待在这的您才是最辛苦的啊,瞧,您的手都被冻红了。”我握起他的一只手。

    “您叫什么名字?”

    “何箫。”他小声回答。

    “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何箫,下个月再见。”

    走到公馆外,我看见韩胥跨坐在机车上,她对我招了招手,看出我因没卖出东西而情绪不佳,“那个姓虞的很难办,是不是?”

    “何止?”我说,“他简直是个麻烦精。”

    韩胥笑得有些忧伤,搂紧了我,“没办法,毓熙,我们幸运脱离了孤儿院,现在面临的是更加严酷的生存问题…”

    “一切都会变好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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