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静野无笙
安云野勾勾手指，拿起电话，“喂。”
“云野，你……还好吗？”叶静笙一开口就哽咽了。
安云野听到电话里女人的哭腔，心底有了把握，“进来。”
“不了，我接云笙回去。”叶静笙很快平复下来。
“进来。”安云野睨着门外的叶静笙，忍耐到了极限，“我不说第三遍。”
叶静笙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云野，我们该结束这种关系了。”
“结束什么关系？六年了，我碰过你吗！”安云野压低嗓音，竭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我们不是说好，你陪着我，我帮你照顾弟弟，如果你是因为……我会让安致远解除婚约。”
“云野，你和谁结婚，我根本不在乎。只是我不能一辈子陪着你的。”叶静笙的眼泪沾湿了睫毛，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安云野捏碎了手里的鹤望兰，摔在地上。
“叶静笙，你别后悔。”
风平浪静的过了五天。
叶静笙还在努力适应没有安云野的生活，她搬离了巢居，似乎与安云野永不相干。
安云野少年时便是个温暖的人，骨子里善良又细腻，若不是他善意的谎言，六年前生日当天，叶静笙就从云城的崖边跳下去了。
安云野保护了那个弱小无助的叶静笙，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自从他的名字深深烙印在她心底，成为她不能说的秘密。
直到……
叶静笙在夜场【笙箫】找了一份洋酒销售的工作，她性子慢，说话也慢吞吞的，更不会说那些场面话，入职三天，她只开了一单。
客人夸她长得好看，照顾她的生意，让她陪着喝两杯，就再加两单，叶静笙只会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笨拙地说谢谢。
木头美人让人觉得无趣。
在夜场不缺长得漂亮的，客人来消费就是买一个心情舒畅和花钱有面子。
叶静笙不会说好听的，自然业绩也好不到哪里去。
领班珍姐常挂在嘴边一句话，夜场不养闲人。她还能留下，是珍姐愿意高看她一眼，喜欢她这一身温柔的书卷气，珍姐希望自己的两个女儿能考上大学，未来有个好出路。
“你们都快过来，小叶，别说姐没照顾你，海城秦氏的独生子，出手很大方的，他今天放话了，要让新来的都去沾沾光，有小费拿的！”领班珍姐两眼放金光，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
叶静笙现在要负担一切家庭开支，还要存下给弟弟上大学的学费，她很缺钱。
但她听同事莉莉说，有钱的公子哥玩得大，玩得花，他们的钱没那么好挣。
叶静笙心里斗争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跟着珍姐她们一起去，既然选择这个挣快钱的工作，就应该尽早适应这里的工作节奏。
“珍姐，我要去哪个包厢？”叶静笙特意换上了一条露膝盖的裙子。
珍姐拿着对讲机，安排搬运酒水的服务生，随手给叶静笙指了指，“跟着送酒的，上顶楼最大的包厢……”
叶静笙平静的点点头。
“回来！你穿这么多，捂痱子吗？要么露腿，要么露胸，自己看着办！别端着了！”珍姐忙得焦头烂额，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
叶静笙还是点点头，“那我露腿吧。”她把裙子往上提，卷了个边儿掖进去，露出三分之二的大腿。
珍姐没想到她一点都不扭捏，挑眉嗤笑了声，“倒是个听话的，也不装矜！你是个有福气的。”
跟着送酒水的服务生挤进电梯，服务生看她眼生，还以为她是客人，对她点头打招呼。
“女士，晚上好。”
夜场对客人都称呼女士先生，对销酒的工作人员都称呼公主王子。
“您好，这些酒是送到大包厢吗？”叶静笙听不懂夜场里的称呼，顺便打听路。
服务生听她这么问，更确定她是客人，“没错，女士，您的朋友已经提前到了。”
叶静笙跟在送酒的服务生身后，在大包厢的门口站定，重新把裙子放下来，正好露出膝盖的位置。
服务生眼前一亮，推开门请叶静笙先进去。
包厢的音响里正在放很嗨的音乐，震耳欲聋。
华彩的灯光跟着音乐声忽明忽暗，叶静笙背光站在门口，白皙的脸庞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灯光里，墨黑的微卷长发，垂在腰际，脊背挺拔。
她周身笼罩着岁月静好的温柔气质，叶静笙站在门口，眼神懵懂着，好像跳芭蕾的白天鹅，误入养鱼虾的池塘。
叶静笙站在原地环视一周，率先撞上一双桀骜的眼睛，他站在人群中央，梳着一头脏辫儿，手指夹着烟，低头划着手机的间隙抬头和她对视，耳环闪着银色的光芒。
陈牧为抬手招了招，向叶静笙打个招呼，以为她是朋友的朋友。
“穿成这样来夜场，该不会有人骗你，是参加演奏会吧！”
叶静笙低头抓了下裙子，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没听见陈牧为说了什么，包厢里的音乐声太吵了，她微笑着点点头，指了下手里的电话，退出包厢的时候，贴心地带上了门。
陈牧为掐了手里的烟，勾唇笑了，问了一圈周围的朋友，才发现没人认识她，想必是走错了包厢。
“好一朵纯白茉莉花儿？有意思！”
陈牧为兴奋地拨开人群，夺门而出。
“姐姐这几天有些事回不去，你能不能……”叶静笙蹲在落地窗边，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
“云笙，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姐姐不能一直陪着你的。”
“原谅姐姐，好不好？”
叶静笙咬着手指，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
“云笙，姐姐不需要你这么懂事，你想哭，想闹，姐姐都会哄着你的。”
叶静笙蜷缩成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膝盖上，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陈牧为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是玻璃做的，刚刚还精致的像展柜里的艺术品，这一会儿就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姐姐……还要给领导请假，云笙，不要偷偷躲起来哭噢。”叶静笙撩开头发，鼻尖都哭红了。
陈牧为慢慢靠近，解开手腕上的丝巾，伸手递过去，“姐姐，不要偷偷躲起来哭噢！”
叶静笙再抬眸，眼神变得坚毅，陈牧为蹙眉，心生好奇。
她摆摆手拒绝了陈牧为的丝巾，匆匆拨通电话夹在肩上，拉扯着手腕上的橡皮筋，随意绑住一头长发。
“安叔，不用派车来接我，云野在哪家医院！”
陈牧为捡起地上的手串，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
手串的主人已经没了踪影。
（2）静夜无声
叶云笙迷迷糊糊睡醒，坐在那里发愣怔。
“姐，我们到博物馆了吗？”
叶静笙回头，柔声笑着问：“云笙，你睡好了吗？喝水水吧。”
“又是一个小呆子。”
安云野睨着那个坐在叶静笙怀里的小男孩，十分瞧不上一个男的说话奶声奶气，像个小女娃一样秀气。
叶静笙听到安云野的吐槽，语气温和地教着叶云笙说：“你告诉哥哥，我们不是小呆子，我们都学会一年级的算数题了呢！”
“哥哥，我们不是小呆子，我都会做一年级的算数题了。”叶云笙乖乖学舌。
安云野似笑非笑，整理手腕上的五条不同颜色的手串，不打算和幼稚的小孩儿多费口舌。
“哥哥怎么戴着女孩儿的手链儿，好漂亮，我也想要。”叶云笙小手指了指。
安云野抿嘴，手上的动作顿住，抬眸漠然盯着叶云笙，这些手串每一条的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他，被现实撞碎又重新缝补起来的安云野，那些往事并不漂亮，让他一步不堕入深渊，失控的变成疯子。
他也讨厌那样的自己。
“刀|在那边，你想要几条，就砍|几刀。”安云野蔑了一眼叶静笙。
叶静笙捂着弟弟的耳朵，怔怔地望着安云野，没有生气安云野对年幼的弟弟恶语相向，只是平静的和他对视，脸上写满了天真和疑惑……
“云笙，哥哥是告诉你，人不能张口就要，而是要用工具，自己来打磨，亲手做的，才更漂亮！”
叶静笙对弟弟说话时，总是会把声音夹起来，听起来软糯幼稚，安云野有些佩服叶静笙张口就来骗小孩儿的本事，一个没爹没妈的男孩儿，让一个十八岁的姐姐教育长大，可以想象长大了也是个娘娘腔。
“家里的东西，不要乱碰，特别是你这个小拖油瓶，东西撞烂了，我就替你姐，把你送去孤儿院！”安云野双手扶着膝盖弯下腰，颀长的身影笼罩在姐弟二人的身上。
叶静笙闻到淡淡的香味混杂着些酒气，熟悉的酒气，让她忽然想起爸爸生前，常常在院子里小酌，还会给他们姐弟讲天狗食月的故事，小云笙听得入神，害怕时还会打哆嗦。
“知道了，云笙快说知道了。”叶静笙拉起弟弟的小手挥了挥。
叶云笙小声问：“我也是拖油瓶吗？拖油瓶不是姐姐吗？”
叶静笙笑容瞬间消失，惊慌抬眼，迅疾垂眸，纤长的睫毛轻颤，泪意肆虐，她也只是轻咬嘴唇强忍着。
安云野饶有兴致地站直身体，环抱着双臂，看着这对有故事的姐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拖油瓶就是……累赘，负担，多余的那个人。”
叶静笙惊诧抬头的瞬间眼泪滚落，她对眼前的人很陌生。疑问，迷惑，信任崩坏……
她尽力说服自己，安云野不但从崖边救下了自己，还伸出援手帮妈妈付了丧葬费，安云野是一个好人！
可他为什么说出那样刻薄的话？
她不敢相信，内心有一瞬犹豫，断了退路来到海城，究竟是对是错？
她是不是不该还抱有私心？
她是不是不该幻想可以上大学？是不是应该趁着年轻嫁人生子？是不是应该向命运低头？
可她还是不甘心。
她不想和妈妈一样节衣缩食，她也不希望弟弟像爸爸一样操劳一生。
安云野没见过一个人在哭泣时会那么安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苦喊叫，这种安静的力量很像平静的大海猛然掀起的波涛，无声地涌向他，他被这股力量裹挟着卷入浪涛，产生没顶的窒息感。
安云野惊觉叶静笙的与众不同，她哭了，看似是他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可她眼神里迸发的生命力在宣告她永不言败的决心，即便她现在一无所有，也丝毫不会对他宣誓主权的行为感到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