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声从抽屉里拿了几本书给周桥安：“这是我大学时期经常看的，对于基础掌握很有帮助，有兴趣可以多看看。”
周桥安对他的那点怨念散得一干二净。
“谢谢李医生。”她拿着几本书如获至宝，“给我不会觉得浪费吗？您还有实习生，他们不需要吗？”
“他们理论知识在学校已经学过了，我主要教他们实践。”李禅声仿佛像她的导师，“凡事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这一次周桥安做好基础防护，跟李禅声一起去病房。
徐哲很不耐烦：“我不做手术，反正也没多少活头，做什么做，死了一了百了。”
他十分抗拒别人的接触。
“小哲，你听爸妈的话，做完手术就可以恢复了，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高女士苦口婆心劝解。
“不要在我面前哭丧，你们还有个儿子，多把心思放他身上。”徐哲生病这段时间，早就受够了人情冷暖。
“你弟弟我们不用操心，他准备放假回来看你的。”高女士无奈，“你尽快把手术做了吧。”
徐哲回绝：“不做，这个医院护士都这种德性，谁知道医生背地里又是什么鬼样子。”
“不做就算了，我们还求着你做不成，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意，我们也不管了！”徐父脾气暴躁。
“我说了要你们管？你们从小到大管过我？”徐哲坐起身，“在国外我被人指着鼻子骂垃圾，侮辱我是个黄种人，你们有管过？我在那里不习惯想回家，你们在意过？”
“你们只关注成绩，这次得考多少分，下次必须考多少分，我是考试机器？”他脸上是报复性的痛快，“现在你们如意算盘落空，很失望吧？”
“混账东西！你看看你自己说的什么话！从小到大，衣食住行我们少过你？让你不愁吃不愁喝，没让你像贫困户一样睡大街，我们虐待你了？”徐父抬手想给他一巴掌，被高女士死死拦住。
“行了！都少说两句！”高女士气得脸色涨红，“孩子现在还病着，你也病入膏肓了？”
徐父双手叉腰，被吼了一通，头别在一边不开腔。
李禅声看了一会儿，等到双方暂时停下，才开口：“你们先出去吧，我和病人聊聊，你们留在这里影响他病情恢复。”
“麻烦李医生了。”高女士把丈夫扯出去。
周桥安站在他身后，目睹一场家庭矛盾，缄默无言。
身为医生，不仅每天要面对生死，也要面对每一个不同家庭背景的病人，不仅得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还得做病人家庭沟通。
李禅声不觉得烦琐吗？
“艾滋病尽早发现，及时进行抗病毒治疗的情况下，部分病人可以存活四十年至五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李禅声走到床边：“我们这种经常接触辐射的医生，也许都活不了那么长时间。”
“活那么久有什么用，多受别人白眼？”徐哲冷笑，“命是世界上最可笑的存在。”
“存在即合理。”李禅声说，“可笑与否，都是人强加的定义。有的东西你越是在意，越能杀你。”
徐哲一脸不屑。
“我喜欢的人都抛弃我，欺骗我，嫌弃我，孤立我。”
“我家人看似关心我，其实不过是想要减轻他们的愧疚。”
“他们明知道传播途径只有几种，对待我还是像对待十恶不赦的传染病一样，我吃的东西，他们绝对会分开，我穿过的衣服，他们宁愿扔了重新买，也不愿多碰。”
“我让朋友出来打球，骑自行车，他们会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是今天约会，明天喝喜酒，就是后天修车，再者直接拉黑。好像我的病能隔空传染，多看一眼都无法超生。”
周桥安沉默。
她好像能理解一点徐哲了。
他本身半只脚已踏入黑暗，可是所有人都想把他完全推入其中。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怪病，是人性，是人心。
“和我发生过关系的人，检查过后没有事，庆幸地骂我全家不得好死。”
“和我相爱的Vds，骗了我的钱我的感情过后，也和别的男人跑了，还将我的床.照发外网，付费观看。”
徐哲双手搭在膝盖上：“李医生，换做是你，你还能像我一样，或者比我更镇静吗？”
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三岁，最好的年龄。
但人生已然看不到希望。
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我大病一场过后，和我亲近的人也疏远我，很多人放弃我。”
许是被共情，周桥安插话，“我本科毕业，现在从事谁都可以代替我的客服行业，基本上天天挨最凶的骂，拿最低的绩效。”
“我自认为工作出色，之前对我很好的组长，最后却打算让我签PIP。我原本有希望晋升的岗位，被关系户取代。我最好的同事，为了巴结关系户疏远我。”
“我家里那些亲戚，一个个见不得我好，怕我找好工作，拿高工资。我以前写的文，本本扑街。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比不上别人，我努力了很久，还是达不到我的目标。”
徐哲叹气：“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看来你也很失败，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李禅声只是偏头看她，静静地听着，她曲折又普通的前半生。
脑海里也短暂浮现出读书时，那段并不算宽裕的艰难过往。
周桥安反驳：“我并不认为我失败，我只是觉得，我还不够努力，量变还没到达到质变那一天。为了所喜欢之事，我永远都不想放弃。”
“我看你的穿着打扮，你之前应该很喜欢跳舞吧。”
徐哲诧异抬头：“你怎么知道？”
周桥安瞥见他戴了耳钉，以及脖子上的项链：“你跳舞的样子，我们恐怕没机会看到了。”
“什么叫没机会！”徐哲拍床，“老子当年可是我们学校Hip-Hop冠军！”
他拿出手机翻开相册，照片里的少年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看到没，这是我当年的奖牌，我们校长亲自颁的奖！”
“你连小小的手术都不愿意做，这点苦都吃不了，我看你连站起来跳舞的力气都没有。你就天天躺床上，看被你打败的舞者们是如何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吧。”周桥安明目张胆地激他。
“别用这套激我。”徐哲也不是傻子，“我的舞姿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病人傲娇起来了。
“所以我也并不是很期待，你跳起来应该也不怎么样。”周桥安不屑，“广场舞和跳大神，应该比你跳得好。”
“你！”徐哲‘你’了半天，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气得语无伦次，“你这个女的，嘴真毒，你男人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不好意思，本人没有男朋友。”周桥安回怼。
“怪不得找不着男朋友。”徐哲讽刺，“没有男人要。”
“怪不得你爱人背叛你，可能你跳舞是真无法入眼。”周桥安戳他痛点。
徐哲原以为她战斗力不怎么样，毕竟昨晚还客气礼貌。
现在不知哪来的勇气，每一句话都往他心窝子上捅，偏偏他根本没有力气下床打脸。
李禅声无视两人斗嘴：“你自己想一想，如果要做，我们就尽快给你安排。”
随后带着周桥安头也不回离开病房。
这事把病人徐哲气得一晚上没睡着，在第二天一早，立马气愤签字，同意了手术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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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桥安休息一天过后，回到公司上班。
手机传来震动。
是郭玉发来的消息。
【郭玉】：小周，救救我，我有个朋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拿了我的身份信息去贷款，我刚刚接到征信那边打来的电话，现在必须立马还3万块，不然我的征信会受影响。
【郭玉】：我目前找我男友借了一万多，我朋友那边也借了点，现在还差七八千，你可不可以借我，我下个月就还你！
还有几通电话，周桥安没有接到，在她疑惑时，对方又打来微信电话，声音带着哭腔。
“小周，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啊？你借我一点可以吗？我怕我妈知道会打死我的！”郭玉很急。
周桥安眉头拧住：“这个月工资还没发，我才做完手术不久，没多少钱了。”
“那你最多能借多少钱？五千可以吗？”郭玉急道。
“要不你报警吧。”周桥安直接出主意，“对方这样做，根本没有把你当朋友，你何必给她留退路？或者，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不行小周，她在成都，我一时半会赶不过去，这钱我必须赶紧交了。”郭玉道，“我也没有被人骗，我确认是征信那边打来的。求你帮帮忙小周，我下个月就还你。”
对方一直在哭。
周桥安有点怀疑，但找不到证据，想着又是公司同事，最终松了口，“我最多只能借一千，其他的真借不出了。”
“那你支付宝花呗借呗呢？有没有额度？有的话那里可以借吗？我下个月一定还！”郭玉催促。
周桥安莫名反感：“没有权限，没有额度，只有一千了。”
“好，一千就一千，小周你借给我吧，谢谢！”郭玉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周桥安虽然迟疑，但还是在微信上把钱转给她。
“在干什么呢？”
一只手拍了拍前台。
周桥安抬头，见是宋与，心里抵触：“怎么了？”
“给个解释？”宋与拿出手机，微信上，她一直迟迟未同意好友。
“我们工作上，私下都没有交集，我觉得没必要加微信。”周桥安诚实道。
宋与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单身，我也单身，你要不跟我试试？”
他一直觊觎周桥安很久了。
她并不如他一系列前女友那样长相明艳，浓妆艳抹，可偏偏，这副清冷乖巧的长相太对他胃口。
“你是负极，我也是负极，我们磁场互斥，无法在一起，抱歉了宋少爷。”周桥安果断拒绝。
宋与再次吃瘪，也不介意，把给她买的早餐放桌上：“你真是块硌牙的硬骨头。我知道你刚出院，饮食需要清淡，趁热吃了吧。”
他放下东西就回隔壁职场上班。
周桥安没碰早餐，就在她打算接杯水透透气时，正在休息的李禅声发来了消息。
【李医生】：昨晚的枸杞玫瑰茶味道还不错，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