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声听到这句话，脑子里的病症方案短暂卡顿。

    他好似没听清，转过身来，看向扯着他白大褂的人。

    周桥安期待好奇地望着他，眼里总夹带着那种江南古典女子的忧郁。

    “别碰我衣服。”他沉冷道。

    周桥安立马收回手。

    李禅声想到自己表情可能过于严肃，他解释，“白大褂是用来隔离病菌的，上面有很多病菌，能不碰尽量别碰。你以后会经常出现在医院，这方面的事尽量多注意。”

    “没有喜欢的，怎么了？”他坦然回答。

    周桥安也是一个没控制住，才唐突人家了。

    毕竟每一个处在低谷的人都贪婪被光照耀。

    “其实说实话，像您这么认真上进，严谨专业的医生，能和您般配的人，在相应的领域内应该也非常优秀。”她毫不吝啬赞扬。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仅要强，而且是一个妥妥的慕强者。

    “是吗？你还给我戴起高帽了。”李禅声也不介怀这种问题，“那你觉得，我该找个什么样的优秀对象？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优秀？”

    这个……

    周桥安被问住了。

    像他这样的医生，在市场上确实很抢手，相亲对象都争相排队，很难不被其人格魅力折服。

    “是找比我年龄大的，还是像你一样，年纪比我小的？”李禅声表情多了几分探究。

    周桥安感觉心口微紧了紧。

    怎么话题往她身上扯了。

    “年龄差距从来不是问题，现在很多人讲究门当户对，三观一致。”她认真和他讨论起来了，“为了扩大商业版图，商界婚姻强强联手的比比皆是。为了就业与职称评选，不择手段，包括嫁人入赘的也不胜枚举。”

    “李医生会怎么选择，我又怎么知道。”

    “我只知道衡量优秀的，从来不只是几个冷冰冰的词语，第一，榜首，拔尖，也不单单是一串数字，985，211。”

    周桥安似乎在一个名为自卑的泥沼里，努力寻找着存在的意义。

    李禅声眉心稍动，也表示认同。

    瞧着娇小乖巧的女生，骨子里竟然还挺执着。

    现实、清醒，又不肯服输。

    像一朵并未开放，却已带刺的玫瑰。

    李禅声话题没往上面扯，抬起食指停在半空，似要触碰她额头，最后却趁人不备，用力弹了一下，语气平静：“周桥安，你要自信，千万别退缩，勇敢一点。”

    周桥安摸着发疼的额头，鼻息间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看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她只能干瞪眼：“闷骚。”

    勇敢一点……

    她哪里不勇敢了吗。

    -

    第二天休息，周桥安吃完饭，睡到下午很晚才起。

    她习惯性打开公司APP，看到其中一个组群聊天记录99+。

    【员工A】：我感觉我要嘎了。

    【员工B】：我嗓子已经冒烟了。谁他妈写的这个话术，非要我照着这个念，这么长，还要我背下来，这不是明摆着整人吗？

    【员工C】：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啰嗦的话术，脑残才能写出来吧。我要向王经理投诉，让写这个话术的人把电脑吃了！

    ……

    群里一片怨声载道。

    周桥安也没想到，王经理真的把她写的一大串各种场景对应话术强制员工执行。

    她曾经也是受过话术的苦，现在轮到她看别人受苦。

    【员工甲】：这些话看起来就很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末尾还关心用户有没有吃饭，有毛病吧？

    【员工乙】：是啊，她怎么不关心我有没有感冒，我有没有吃饭？我好关心一下她祖宗十八代呢！

    【员工丙】：我这辈子没有这么无语过。我真的很想刀了写出这个的傻逼玩意儿。

    一大股怨气扑面而来。

    王经理想必会在众多员工反映之下，撤了这个话术。

    周桥安退出APP，点开微信，发现那天找她借钱的郭玉把钱还给她。

    【郭玉】：谢谢小周，我朋友把钱还你了。我其实和你一样，都怕被人骗，你人绝绝子，谢谢哦。

    周桥安随即回复了不客气，带上微笑的表情包。

    这个郭玉，身材胖胖的，看起来很和善，性格也不错。

    联系人上又多了一个红色数字一，她点进去，发现又是不死心的宋与好友添加提示。

    周桥安直接拉黑。

    公司里的鸡飞狗跳，以及其他不相干人士，周桥安眼不见心不烦。

    下午五点，她准时来到二院肝胆外科科室。

    空调冷沁地吹，今天办公室的医生比较多，包括主任医生，副主任医师，全都在。

    “你提过的那个小妹妹？”主任医师问。

    李禅声回答：“是，大概待一两个月时间。”

    主任问了一嘴之后便没管她，带领一众医生讨论病情，最后敲定了结果，才离开办公室。

    年轻的实习生们，忙碌中抬头看了眼周桥安，给了她一个微笑，随后埋头工作。

    李禅声值晚班，但晚上七点之前还有一台手术，做完手术回到办公室，徐哲的父母早早等候在此，让李禅声看报告。

    “医生，我儿子必须做手术吗？”徐哲的父母接到电话一早来到医院，“他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啊？是什么囊肿还是脓肿啊？”

    “肝囊肿和肝脓肿不同，一般情况下，炎症或创伤程度轻的个别囊肿可自行缩小或消失。”

    李禅声和家属解释，“报告显示他目前存在肝脓肿，需要做穿刺引流，再进行确认和化验。加上他的基础病，手术实行起来有一定难度，谨慎起见，需要和感染科的医生们配合治疗。”

    高女士忍不住酸了眼眶：“医生，我们相信你，都听你的，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我会尽力。”李禅声道，“当然也需要你们和病人互相配合。”

    高女士脸上依稀可见很多皱纹，“我们和徐哲关系很僵，我和他爸以前重心放在工作上，对他成绩要求严格，高中就送他去了国外，其他方面疏于管教，以至于他回来上学过后，因为观念不合等原因，我们经常吵架。”

    “加上他之前爱去酒吧，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染上了这种怪病。他得病之后性格变化很大，暴躁，冲动，易怒。”

    “可他以前明明很爱干净，对其他人也很有礼貌，朋友也很多，现在变成这样，我们做父母的，真的没有办法了。”

    李禅声了解基础信息过后，说道：“那我会让心理医生一起介入治疗，心理方面的障碍，短期内很难从根源上改变。”

    周桥安看到李禅声被病人家属缠着，从上班到下手术，一直没有喝半口水，也没进半粒米，所以下楼给他去买了一份黄焖鸡。

    刚上四楼，就看见几个护士在护士站围聚。

    其中一个护士抽噎不止：“你说病人就是祖宗吗，他想干什么干什么，我活该被骂，我活该低人一等吗？就他是爸妈的宝贝，我们都是孙子呗！”

    冯若婻安慰：“有的人就是脾气性格怪，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护理部的人是眼瞎吗？明明就是他先开口骂人，他投诉，却让我当面道歉，护理部都是吃干饭的吗！扣我绩效！”

    “昨晚上，他每隔一个小时按一次铃，不是上厕所，就是要喝水，不是枕头不舒服，就是被子太薄，空调太冷，有他这样故意折磨人的吗！”

    “还有李医生旁边那个跟班，她什么都不懂，进病房最后害得我被骂，她是脑子有问题吗！”

    周桥安这两天在医院，成为个别护士嘴里吐槽的对象。

    “好了小芹，对事不对人，有的病人心理方面多多少少有问题，你也确实受委屈了。”

    冯若婻拍拍她的背，“桥安妹妹进来，是李医生向上面进行了报备的，有什么问题直接指出来就可以，不要背地里说人家，而且她并不归属我们管，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和李医生沟通。”

    小芹护士脸上一百个不满。

    “好了芹姐，我知道你喜欢人家李医生，但我们什么脾气，医生最了解，谁愿意娶个脾气不好破口大骂，还忙得抽不开身的护士回家啊。”其他护士点破。

    “喜欢谁是我自由。”小芹擦了擦眼泪，“我能喜欢他，也能讨厌他，放弃他，我又不是没人要。”

    护士耸耸肩：“好吧。”

    周桥安趁她们说话，提了饭回到办公室，隐约还能听见特殊病房传来的声音。

    “我就要她给我道歉，我还想撕了她的嘴，什么叫我活该！”

    “这种低级护士，不直接开除，你们留着过年吗？对病人什么态度！”

    周桥安都能想象徐哲恨不得从床上蹦起来的场景。

    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李禅声才回来，面色轻微疲惫。

    “李医生，快来吃饭。”周桥安今天带的电脑，停下打字，“不知道您喜不喜欢黄焖鸡，我要的中份不辣，不管好不好吃，先将就着填肚子吧。”

    李禅声经常忙到顾不上吃饭，有时一天接连几台手术，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

    “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他洗了手，回到座位。

    “不用了，我之后还要经常打扰您，买个饭不算什么。”周桥安怎么好意思收钱。

    李禅声掰开筷子：“学费？”

    “您要这么认为也不是不行。”周桥安看他吃饭，切入正题，“像徐哲的情况，一般是要在超声引导下介入治疗吗？”

    李禅声偏头看她，神情里露出一丝意外：“你还知道超声介入治疗？”

    “我只是简单查过，看的书本上的理论知识，但不知道你们具体要怎么操作。”周桥安要的是真实。

    “要看他里面什么情况，如果脓腔范围小，直径大于5cm，一般选择置开花型导管引流术，如果液化较好，一般选择置猪尾管引流术。”李禅声认真解释，“因为这类病人免疫能力很差，容易发生感染，所以最好进行微创或者无创等方式治疗。”

    周桥安慢慢接收信息，随后在电脑上记录。

    李禅声则是边吃饭，边写病历，很顺手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喝到一半，才发现味道不对劲，他看向手里的杯子。

    粉白色的杯子里浮着几颗枸杞和红枣，还有几朵干玫瑰片飘在水面。

    淡淡的甜香萦绕口中，他嘴唇上面还沾了一小片玫瑰。

    周桥安愣了愣，他这副怔然模样，和平时冷冰冰的态度截然不同，莫名惑人。

    她尴尬怔犯了，却只能笑呵呵道：“李医生，您也喜欢保温杯里泡枸杞啊？”

    李禅声从耳尖慢慢红到耳根。

    他放下杯子，脸上恢复冷静：“我怕是喜欢放辣椒。”

    “放辣椒？”周桥安眉毛往上抬。

    李禅声：“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吧。”周桥安摇头。

    李禅声慢慢拿下唇上的玫瑰片，冷然道：“那不就是了。”

    周桥安后知后觉被怼了，后槽牙磨了磨。

    她没见过拿错杯子还如此理直气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