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腿软了。”
“……”钟离沧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人，借着月光能瞧见她红肿的眼眶，脸上具是泪痕，尤为可怜，惹人怜惜。
他不为所动，开口还是淡淡的：“这狼如今死了，血腥味很快便会引来更多的狼，你要是还想呆在这找死，我也不拦着你。”
说着他又用一种打量的目光去看杨施然，尧有兴致的期待她会是什么反应：“只不过，你这小身板要是拿去喂狼，估计还不够那些狼填肚子的。”
杨施然听了他说的，身体果然颤栗了一下，听见到周围越来越大声的狼嚎，也不磨蹭了，双手强忍着无力感站了起来。可站起来那一瞬间却头晕目眩，身体不稳站不稳又要往下摔了去，“唔！”她踉跄了一下，被一只手扶住手肘。
钟离沧见她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轻，眉梢紧了紧，又伸手去探她额头的体温。
果然，又高热了。
看她实在站都站不稳，一副赶不了路的模样，他叹气，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了身。
“上来。”
杨施然愣了一两秒，反应过来后没有扭捏，轻轻的靠在他的背上，把自己身体的重心都压了上去。
她想清楚了，现在只有暂时跟着他才不会有危险，才能安全回家，见到父亲。
钟离沧感受到后背的温热，略微僵硬了一顺，随即他又把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抛之脑后，托着杨施然的腿站了起来，往前走去。
身后的人比他想的还要更轻一些，人看着小小的，背着也没有多重。
杨施然眼眶红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断的想：太丢脸了，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不体面过。
许是羞赧，她一时没忍住，泪水又汩汩流了出来，还打湿了钟离沧的后颈。她一心想离这人远远的，没成想身处险境时救自己的也还是他。
察觉到身后湿濡了一片，他不耐烦的抖了她两下，问她：“你哭什么？”
杨施然听他这么问，也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自己太丢人才哭的，支支吾吾开口：“有人来了，他们都拿着刀，我害怕。”
钟离沧闻言沉默了一瞬。不用说，‘那些人’是来杀他的。只不过他们没找到自己，反而被身后的这个小姑娘撞见了。
“他们看见你了？”钟离沧纳闷。不应该呀，看见她的话，她还能好好的在这里哭？
“没有，”杨施然摇头：“但是差一点他们就看见我了。”
“……”还真被吓成这样？也是，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独自在外面遇到这些，确实会害怕，胆子小也正常。
想到这个，钟离沧刚熄下去的火又蹭的一下上来了。
“那你跑什么？”我不是没杀你么！钟离沧又问她。
亏他昨天夜里还照顾了她一宿，天亮了又给她去找吃的，回来后连人带衣都不见了。
气煞他也！他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
他也就昨晚拿了匕首吓了她一下，还是为了报复她拿棍子翻自己，都没真动手。
他气急：“我要是想杀你，昨夜你的尸体就该沉在那河里被鱼啃的体无完肤了。”他恶狠狠，咬牙切齿道。
杨施然不说话了，把脸埋在他背部，她现在又饿又冷，手掌传来刺痛感，指缝里也疼，她今天才知道剥生板栗会那么疼。
至少，在等人来救自己之前，还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人的。对，是利用。他身边起码安全些。
想着想着，许是一路奔波太累了，又受了惊吓，还染了风寒起了高热，杨施然头又昏昏沉沉地，眼皮乏重地闭了起来。
钟离沧听见后面的人没动静了，也不在说话，托着她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去。
那些人已经上山了，这座山已经不安全，今晚就要下山。
正午时他回到山洞，发现她跑了，原本他是不想管她的，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也不关他的事。可他就像中了邪，那些人没有杀了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如今已经在山上了，想到她昨夜那昏迷不醒尤为可怜的脸，还对自己满是防备，他就气急。鬼使神差的就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没成想到她竟跑了那么远。
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跑那么远来躲他么！就该让她被狼给吃进肚子里去。
要是他再晚来一步，说不定……
*
杨施然醒来时已不再那做山上，而是被带到了一个小村落。
她身上有些痒，扭头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堆干细又粗糙的稻草，而她就躺在这堆稻草上。
“……”杨施然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能使上力了，身体也没有那么难受后站了起身。
打量了四周，这是一个破庙宇，看上去荒废了好些年，应当是个求子庙，这庙内还有一座观音神像。
上辈子杨施然对这些最为不耻。后宫那些女人们没有孩子，做梦都想要一个皇嗣傍身，拜遍了观音像，结果还不是没有孩子？
如今她却不得不重视起这些神神鬼鬼来。神仙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也会给予这些神仙最大的敬重。
她扫了一眼那积满灰尘的蒲团，拿起一小撮稻草擦了擦，庄重的跪了上去，拜了三拜，双手合十，看似无比虔诚。
虽然不知道自己重生和送子观音有没有关系，不过既然都是神仙，那便都拜一拜的好。
钟离沧提着一只兔子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愣在门口，一时间没有进去，也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少女双目紧闭，虔诚的拜了三拜，端的好一副信女模样。
他昨晚连夜带着她下山，又给她擦了脸，降了温，如今女孩的脸上是干净的，闭上眼睛是睫毛显得更加卷翘，只是一张脸还是过于虚弱，她身上穿的鸦青色襦裙却将她衬得愈发娉婷玉立。
他一时没去打扰她。
等女孩睁开眼，发现了愣在门口的人后笑了一下，才叫钟离沧回过神，提着兔子的耳朵走了进来。
“世子。”杨施然温和的同他打了声招呼，毕竟是他救了自己，怎么着态度也不能太差，她还指望着他回到燕京呢。
这是眼前这个小姑娘这两天第一次主动同自己说话，大多时候她对自己都是一副防备畏惧之意，更多时候是在昏睡。
她不哭的时候嗓音干净，声音很悦耳。只不过许是还染着病，嗓音还是有些沙哑。
钟离沧嗤笑一声，想起她昨日一醒来就逃跑的事就还是有些生气：“你果然是认识我的，怎么？这次醒来不跑了？”
杨施然装傻，迎合着他开口：“是我太害怕了罢，世子一见面便将渗了血的匕首威胁我，我也还是姑娘家，怎会不怕这些？”
“……”钟离沧说不过她，确实是他的问题，当时那把刀捅了人，血没擦干净便干透在了刀刃上。
原来事怕见血？
他说不过，但又不甘心，还是还了句嘴：“哼，我看你胆子倒是大的很。”都干一个人在山上跑那么远，胆子可不是大的很么。
杨施然笑笑不说话。
钟离沧看着她假笑，眯了眯眼不再和她扯，提着兔子就出去了。
钟离沧听她说怕见血，便在外面处理了兔子，谁知处理了一半，杨施然也跟了出来。
“还要多谢世子的救命之恩。”杨施然走过去站在一边看他处理兔子，突然开口。
钟离沧又瞥了她一眼。不是怕见血么？原来不是怕血，是怕他。
钟离沧自问不曾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在燕京哪家小娘子见了他不是含羞带怯，面红耳热，怎生就眼前这个，那么怕自己。
钟离沧看出来了她是怕自己的，她那假意迎合，他一眼便瞧出来了。
“现在知道谢了？晚了，爷不接受。”钟离沧低头不在看她，自顾自的处理起手里的兔子，语气很是恶劣。
杨施然也没料到她好言道谢，竟换来他那么直白的塞责。
一时失语。
她当了十几年皇后，不需要曲意逢迎，不需要讨好任何人，都快不知道怎么和人正常相处了，认为自己好言说话，自会有人迎合自己。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她该把位置摆正才是，是她错了。如今他才是世子，而自己只不过是朝臣之女。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说话，钟离沧处理好了兔子，又回到庙内，架起了昨夜燃尽的火堆，重新点燃烤起了兔子。
他烤着兔子，还不忘拿出了一个布条，里面鼓鼓囊囊的，布条掉落在地，几个亮黑色的栗子滚了出来。
这是……那时山中的栗子。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缝。
还是有血丝，还是疼。
钟离沧把兔子架在木架子上烤，又拿出了那把小刀，在每个栗子上划了一个十字架，丢到了火堆里。
“这样烤的栗子……当真好吃么？”杨施然见状眼角不自觉的挑了挑，忍不住出声质疑。问出来后又后悔了。
她现在吃人家的，还要质疑人家的东西好不好吃，着实不好。
钟离沧没想到她会说话，抬眸看她，似笑非笑的问：“怎么？杨大小姐是觉得生的好吃？”
她回答：“还可以，不算难吃的。”
钟离沧惊讶的眯了眯眼打量她，似是不太相信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还会吃生栗子。
“你还真吃过生的？”她那一副娴熟的样子叫他觉得颇为有趣，他自己都还没吃过生栗子。
杨施然很老实，给他科普：“曾见过府中下人吃过，只不过那栗子的皮有些难剥，弄的手疼。”
她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里面还渗进去了栗子的外衣，抠不出来，挤压的她好疼。
“杨府的人竟连熟栗子都不舍给下人吃么？”钟离沧见她指尖红红的，愣了一下，又觉好笑，杨太傅正一品的官，单单领的俸禄就比别的大臣高上许多，养不起府中的人，叫那些下人去吃生栗子，怎么听都不真实。
杨施然不解释。她确实不是在杨府看见下人吃生栗子的。
而是上辈子，宫中那些落魄妃子殿中的宫人，被其他宫的欺压，内务府里的人又是狗仗人势的，驱势利弊踩高捧低的小人，专门欺压那些不得宠的妃子，故意克扣了她们的月俸，致使一个宫的宫人都跟着主子吃苦。她就偶然撞见过一次，瞧见了两三个小宫女躲在御膳房偷拿栗子，也不弄熟，直接用牙咬了剥了吃。
她还记得她被冷落的那段时日，那些个狗奴才也想趁机踩她一脚，去捧那怀氏。
钟离沧见她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给你剥。”说着便拿起一个栗子，不甚娴熟的用刀削起了外壳。
不时，便被他剥好了一个黄澄澄的栗子肉。他递了过来，似是存心要戏弄她一般，示意她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