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

    洛乘雾又回到了那座高大的皇城之中。

    眼前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景象,各种珍馐美味铺陈张开在桌,犹如一幅幅精致画卷。乐官手持宫廷乐器,从她们手中流淌出美妙动人的乐曲,配合着舞女的脚步,引得座上客拍手叫绝。

    这个地方洛乘雾只来过寥寥数次,但还有些印象,似乎是叫韶关门,后宫中大多数宴会皆设在此地。

    她的六岁生辰恰好跟太后娘娘撞到了同一天,便也一同搬到了韶光门举行——在此之前,向来都是在函光殿中低调进行的。

    彼时她正坐在母妃身旁,穿着制衣局耗费数日才赶工出来的精美罗裙,发上插着碧玉花簪,因一直挂着笑容,脸上都有些僵硬了。

    别宫的婢女在这之前都未见过五公主真容,今日一见,都不由得窃窃私语道:“五殿下果真就和贵妃娘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花容月貌啊!”

    “要我说,还是有些不同的,五殿下的鼻子和嘴应是随了陛下了……”

    走在她们跟前的何贵妃突然开口道:“慎言。”

    两位婢女已经将声音压得很低,没想到这话会被自家主子听了去,便齐齐说:“奴婢知错了,娘娘恕罪。”

    何贵妃轻一点头,便闲庭信步地来到她和母妃面前。碍于宫中礼仪规矩,洛乘雾便起身朝她行礼道:“见过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何贵妃的笑中带着些许歉意,“今日赶得急,没给五公主准备贺礼,日后一定补上,还望姐姐见谅。”

    她低头落座时,听到母妃不咸不淡地回应道:“生辰宴本就是临时通知,来不及也是情理之中,你不必放在心上。”

    交谈不过片刻,何贵妃便离开前往自己的位子上了。至于后来的贺礼是否有补上,洛乘雾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就何贵妃的态度而言,就算是补了也必然是敷衍了事。

    当时她还年岁尚浅,也并未看出两人谈话当中的剑拔弩张,一度以为两人的关系甚好……现在看来,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她倏然睁开双眼,映入视线的是带着镂空花纹的红木床顶。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洛乘雾看到沈竹烜正半边身子趴在旁边的空位上,稍有不慎就会摔在地上。

    洛乘雾又看向房内的漏壶,现下已经到申时了,她竟然睡了足足半天。

    她掀开被褥,从床榻上爬起,动作已经尽量做到了小心翼翼,但还是把身边这人惊醒了。

    “醒了?”沈竹烜睡眼惺忪,但做的第一件事却把桌上的药碗递给对方。

    他幽怨道:“你今早到底去了何处,一回来便倒在门口,若不是我起得早恰好发现,你还要躺上多久?”

    “普通风寒罢了,不碍事。”洛乘雾轻咳几声,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沈竹烜说:“这药不比寻常,苦味颇重,我去给你拿个蜜……”

    洛乘雾瞥了瞥对方,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生平最怕喝药的沈竹烜不由得肃然起敬,方才要说的话竟也忘了继续说。

    沈竹烜将空了的药碗拿给外面的侍女,回来时才刚坐下,洛乘雾便道:“咱们过几日便回京吧。”

    他眉头一皱,显然不太乐意,“这么着急作甚,先等你病好。”

    洛乘雾看了他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跟我在这演什么,”她将衣服里的那封信摸了出来,尽量心平气和地打开给沈竹烜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没有。”

    其实洛乘雾在看到这封信时,感到意外是次要的。毕竟沈竹烜瞒了她那么多事,也不差这一件。

    主要的是被欺骗的愤怒。

    敢情沈二这狗东西是演了她一路呗。

    沈竹烜竟还真楚楚可怜地解释起来:“我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当时情况下,我要是就这么全盘托出,你第一件事肯定不是相信我,而是先把我灭口了。”

    “……”鉴于对方说的不无道理,洛乘雾又问,“这些事你到底是从何得知的?”

    “我说是周公托梦,你相信么?”沈竹烜说罢,又自顾自道,“算了,这我自己都不相信。”

    “总之你先安心养病,日后我一定如实告之,”沈竹烜最终还是选择了蒙混过关,“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就算你成功杀死了何贵妃和永靖王,何家不会放过你,圣上更是会大发雷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

    “你有何计划?”洛乘雾神色一暗。

    “我们得先留在临安一段时日,”他说道,“上次散步时我们推断出,逞水堂与何家暗中私交,何家借他们之手谋取私利,用来豢养私兵,以助永靖王夺得储君之位。”

    “若在京城里,何家算得上手眼通天,想要抓住他们把柄绝非易事,但如果是在这里……”

    沈竹烜没把话说完,但洛乘雾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京城距离临安甚远,即便是百里加急传递消息,也要耗费好些时日。这样一来,他们若要动什么手脚,或是已经动成了,也并不会过早惊动何家,引起他们的怀疑。

    何况沈竹烜还有着章韵玦这位表姐做靠山,便是顺势得到了章家的帮助。

    从逞水堂入手,确是权宜之计。

    “你若信得过我,就留下可好?”沈竹烜问。

    “我自然相信你,但……你究竟是谁?”洛乘雾已经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被鬼神上身了。

    “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呀,”沈竹烜又开始没个正形,思索片刻又更正道,“哦不对,现在也是,我还没把你休了。”

    “……”洛乘雾沉默良久,突然哂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她将外衣披上,起身踱步到写字台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然后拎到沈竹烜面前。

    待对方拿稳,她将人推出门,说道:“你可以走了。”

    “砰!”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

    “……”沈竹烜默然片刻,看向手中的纸。

    第一行写着两个硕大的字:休书。

    第二行十分简洁明了:因婚后不和,故休之,立此书为凭,从今往后恩断义绝。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但想到自己还在洛乘雾门前,唯恐惹她生气,便将这纸休书收起,回自己房里继续笑。

    ……

    后宫,鸣鸾殿。

    “此话当真?”

    永靖王神色认真地点点头,“派去的探子说,那妾氏见到玉镯的瞬间神色十分讶异,但很快便辨认出是假货。”

    何贵妃了然,淡淡道:“那罪妃之女还真是命硬。”

    据她所知,见过玉镯的人并不多。当年萧楚兰死后,她宫里的宫女太监也一并被处死,思来想去,便只剩膝下子女见过。

    因此,那妾氏是五公主的事便板上钉钉了。

    “不过儿臣有一事很疑惑,沈二为什么会帮助她?”永靖王猜测道,“又或者是沈家在暗中帮助他?”

    何贵妃轻声喃喃着:“这看上去也不像沈家的手笔……”

    “入宫行刺是死罪,沈家如今地位特殊,想来也没那个胆子。”永靖王接上了她的话。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断定到:那便只有沈竹烜一个人介入这笔陈年旧账中了。

    “沈二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仗着他们家有个沈贺琮,也敢如此放肆了,”何贵妃哂道,“沈大将军有没有命回京城还难说呢。”

    听到这话,永靖王默然片刻后,又开口问:“母妃,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她既想报复我们,刺杀不成,那就必然要翻出那桩旧案,她去临安很可能就是找证据去了,”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他们如此焦急,那里必然有着何人知晓当年之事,甚至可能是当年参与其中之人……派去的人手可还在临安?”

    “母妃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按兵不动,”何贵妃笑着说,“我倒要看看这两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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