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景策在县令府上休养了几日,县令也趁机将妖物已除的消息散了出去,抚宁镇终于恢复了往日热闹。

    三人辞别县令,避开一日比一日热情的百姓,终于启程赶回了掩月宗。

    三人紧赶慢赶回到掩月宗之时,恰好是冬至,掩月宗一片热闹景象。

    摸了摸包裹里的东西,景策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几分,希望师父会喜欢他送的礼物。

    伏瑶正坐在亭子里远眺,看着风尘仆仆的少年片刻到了眼前,淡淡开口道,“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少年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眼前人,被伏瑶轻轻敲了一下头,才如梦方醒,躬身行礼,“徒儿惶恐,此行终不负师父所托。”

    因是节日,但知晓她向来不喜热闹,青玄就派人送了一些美酒佳肴来。

    景策支起锅子,将酒温热,两人围着炉边吃起了拨霞供。

    伏瑶喜辣,锅子里就放了不少辣椒,不过一会儿,她已是满脸通红,鼻尖冒汗,眼眸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景策今日似是心情颇好,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让伏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笑道,“喝多了酒,当心明日醒来头疼。”

    景策睫毛轻颤,低眉浅笑道,“有师父在,徒儿何须担心。”说完,又饮了一杯酒。

    几杯清酒下肚,伏瑶忽然起身,端起酒杯隔窗远眺,意味不明地道,“说来策儿已是成年,该是成亲的年纪了,不知可有心仪之人,师父替你做主。”

    景策显然有些醉了,一手支着头,盯着伏瑶的背影,顿了半晌道,“师父,徒儿……徒儿并无心仪之人。”

    “昨日里,你白芷师姐来找了为师,道是门下弟子素月想与你结为道侣,共登仙路。师父瞧着素月那孩子不错,是白芷门下最有天资的徒弟,日后清静峰一脉,定会传到她手里。且那孩子向来温婉可人,为师看着也很是喜欢。若是能与你结成道侣,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景策攥紧了手心,猛地起身,“师父,徒儿不需要什么道侣,徒儿只想留在师父身边。”

    伏瑶轻笑了一下,“说什么傻话,师父一朝得道,定要飞升仙界去的。若不能勘破大道,也终会身死道消。”

    “师父,我……”景策跪倒在地,一手攥住伏瑶的衣角,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徒儿心中已有一人,再也容不下别人。”

    伏瑶慢慢转过身来,心中早已惊起涟漪,面上却波澜不惊地问道,“哦,是何人?策儿尽管开口,师父必会为你做主。”

    景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语气坚定地道,“景策心上人,不过是眼前人,此生惟愿常伴师父左右,永不离弃。”

    看着少年眼中灼灼光芒,伏瑶似被烫了一下,轻轻别过头去,冷冷地道, “景策,你可知,我是你师父,此乃大不逆!”

    “徒儿自问,吾之修道之人,心悦一人,未曾违背天道,何错之有?”少年梗着脖子,一时红了眼眶。

    “孽徒!”伏瑶将手中的杯子,狠狠砸在了景策的额头上,随着青瓷坠地声响,景策的脸上也渗出血来,俊秀的脸庞一时狼狈不堪。

    但少年仍是挺直身子,脸色丝毫不变,伏瑶挥手施法斩断他攥着的衣角,冷声道,“给我去登云梯处跪着,何时知错了何时再来找我。”

    景策一言不发,径直起身出了门,直挺挺跪在登云梯处,冷冽的风吹动青衣,猎猎作响,风灯轻轻摇曳着,如同那辩不明的心绪。

    房内,伏瑶捏了捏眉心,盯着那破碎的青瓷碎片,发呆了许久,而后苦涩一笑,不是自己决定了这么做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何必惺惺作态的心痛呢?

    景策被责罚之事,第二日不久就传开了,皆因素月和忘尘路过星辰峰,却看到登云梯处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二人心下惊疑不定,忙御剑落下星辰峰,走进才发现,竟是景策跪在那里。

    他一身青衣已是湿透,眉间发梢皆被雪染白。

    昨日后半夜就开始落雪,看景策这模样,似是跪了一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伏瑶师叔祖最是疼爱这唯一的弟子,怎会如此狠心责罚?

    但二人也知道,他们人微言轻,贸然去找伏瑶求情,恐惹她不快,是以二人立即分头去找了师父白芷和青玄掌教。

    青玄听闻此事,立时和白芷一起匆匆赶来,看到景策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忙进了屋内去寻伏瑶。

    伏瑶似是刚刚起身,慢悠悠打开了门,看到几人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懒懒地道,“青玄,白芷,找我何事?”

    青玄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师叔,不知景策师弟犯了何事,师叔要责罚于他?”

    伏瑶理了理有些皱的衣服,眉眼轻抬,“怎么,我责罚徒弟,还要请示掌教不成?”

    “师叔,弟子不敢,只是昨夜风寒露重,师弟他也冻了一夜,想来也已知错,师叔不如网开一面。”

    “是吗?知错了吗?”伏瑶抬脚就出了门,青玄几人立即跟随在后。

    雪落在山门外,已是厚厚一层,踩在上面还会“咯吱”作响,但时下并无人欣赏。

    已化成“雪人”的景策看到她青色的身影,艰难抬起有些僵硬的脑袋,冻得发白的唇轻唤道,“师父……”

    伏瑶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三千青色,薄唇轻启道,“景策,你可知错?”

    景策俯身拜倒,倔强地道,“弟子……没错。”

    青玄几人一时面面相觑,实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一向光风霁月的少年此刻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由心疼不已。

    “师叔……”忘尘矮下身子,着急地扯了扯他,温言劝道,“不管因为何事,你先给师叔祖认个错,你这身子熬不住的。”

    景策听罢,也只是摇了摇头,口中仍是喃喃道,“我没错。”

    素月心下着急,连忙跪倒在地,颤抖着唇道,“师叔祖,景策师叔所犯之错,弟子愿代为受罚,还请师叔祖网开一面,让师叔先回去休息吧。”

    忘尘也连忙跪下,“师叔祖,前些日子弟子和景策师叔一起抚宁镇除妖,小师叔为了救人受了伤,至今还未痊愈,这天寒地冻的走上一遭,恐他伤上加伤,还请师叔祖垂怜,先免了他的责罚,待景策师叔伤势痊愈了,师叔祖再责罚也不迟。”

    青玄和白芷也连声附和,伏瑶无奈摆了摆手,“扶他进去吧。”

    忘尘二人闻言大喜,忙搀扶起景策,将他扶进了房间里。

    而青玄和白芷见事情暂时解决,也躬身告辞。

    景策本就有伤,虽然忘尘立马帮他洗了热水澡,但毕竟冻了一夜,没多久景策就开始发烧。

    素月去百草峰为他配了药,忘尘煎了药喂他喝下,景策才慢慢不再发热。

    素月想要留下照顾景策,也被忘尘劝了回去,只道是为她清誉着想,不便留宿在此,素月只好起身回去。

    临出门前,又依依不舍回头忘了那人一眼,他呢喃间,似乎在说什么,也听不太真切,素月隐约只听到了“师父”二字。

    听到素月彻底离开,忘尘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生怕她留在此处,听到景策迷糊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师叔祖何故突然责罚景策师叔,忘尘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只怕是已将那不该有的情谊宣之于口。

    如今虽暂时求得伏瑶师叔祖松口,但看景策师叔宁愿忍受重罚,也不肯低头认错的模样,这日后该如何是好呢?

    虽说平日里与伏瑶师叔祖接触不多,但忘尘能感觉到,其实她是个冷情之人,似乎并不愿意与此间建立太多的联系,冷静俯视着尘世,不知哪天就可能会挥一挥手,丝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不知这世间可有她眷恋之物。

    忘尘轻叹一口气,景策师叔这样的人,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恐是坚定不移,不知少年的一片炽热之情,能否那捂热冰冷之心呢?

    伏瑶坐在静室,焚了静心香,手中握着书卷,却是无心翻阅,脑海里仍是少年跪在茫茫雪地里,坚定说着“徒儿……没错……”的画面。

    将书卷随手一丢,伏瑶起身推开窗子,看着还在落雪的庭院,四处白茫茫一片,仿佛此刻她茫然的心绪。

    不知不觉已到日暮时分,雪渐渐停歇,景策房间。

    忘尘去了厨房熬药,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看着少年恢复红润的脸色,幽幽叹息一声。

    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却在下一瞬缩了回去,少年睡梦中仍在喃喃自语,“师父……师父……”

    伏瑶眼角轻瞥,发现景策的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瞧,才发现那一抹青色,竟是她割断的那一片衣角。

    “傻子……傻子……”伏瑶心绪波动,一时酸涩不已,给他施了安神咒,才悄然离去。

    忘尘端着药回来时,总觉得房间似乎有些不一样,有一缕淡淡的静心香的味道,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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