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念

    几人回到掩月宗之时,伏瑶将此行所见一一告知,顺便带着景策过了明路,正式成为掩月宗弟子。

    伏瑶近日发现了一件难事,往日里星辰峰只有她一人,她早已辟谷,不需再食五谷杂粮。

    可如今有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需要吃饭,抬手间可劈山填海的伏瑶,第一次犯了难。

    她试着去后山处的水塘里抓了几条鱼,在景策期待的目光里,把那鱼变成了黑炭。

    看来自己并无此方面的天赋,伏瑶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让青玄安排人每日来送饭。

    但让小孩一人孤孤单单的吃饭也不太好,于是伏瑶每日都会陪着他简单吃一些。

    几日之后,伏瑶终于决定要教景策修炼了,带着他站在星辰峰底下的台阶处,对他道,“看到那台阶了吗?”

    那台阶从下向上望去,似是连接到了苍穹,一层一层竟是望不到头。

    景策点了点小脑袋,认真地看着自家师父,显然疑惑是要做什么。

    “此阶梯名为登云梯,总共有三千阶,每一阶都有星辰阵法。”

    “修道之路艰苦,若无韧性,很难有所建树,你既然是我的弟子,定不可泯然众人。”

    “今日开始修行第一课,天黑之前,沿着石阶爬上峰顶。”

    伏瑶说完,就从原地消失不见,留了景策一个人看着那石阶叹了口气,然后认命般迈着小短腿,一层一层开始攀爬。

    天渐渐暗了下来,送晚膳的弟子已经来了又去,景策还是不见人影。

    伏瑶叹了一口气,随手提起一盏风灯,站在石阶最顶层,向下望去,伏瑶能明显感觉到那小小的身影还在山道上,努力往上爬。

    她轻轻挥手,两侧的风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整个石阶。

    景策望着那站在高处的身影,抿了抿唇,咬牙继续向上爬去。

    终于攀上了最后一层石阶,景策似是脚底还未站稳,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往后倒去。

    伏瑶一把捞住他的腰带,景策身子一软,歪倒在他的怀里。

    将风灯放在一旁,伏瑶运转道法,慢慢为景策梳理气息,他顿觉得身上的疲惫渐消。

    景策有些不舍地离开伏瑶的怀抱,站得端端正正,大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师父。

    伏瑶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不错。”

    景策的大眼睛似是盈满了星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走吧,饭凉了。”伏瑶转身离去,景策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看到身前人那向他伸出的手,景策紧紧牵了上去。她的手凉凉的,却又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温软,让他的心颤了颤。

    之后的日子,景策每日的登天阶成为了必修课,但每次不管他回来的早或者晚,始终有一盏风灯,一个人在等着他。

    景策很聪明,伏瑶所教几乎一点就破,短短不过数月,已经悉数掌握入门道法。

    但每日登天阶之路,还是一样,他回来之时,总是星辰挂上夜空。

    “原来已经入秋了……”伏瑶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轻轻叹了一声。

    拢了拢衣袍,伏瑶唤来正在抄写经书的景策,取出一把桃木剑递给了他,“这是早先答应给你的拜师礼,收下吧。”

    景策接过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剑柄处,刻着两个字“景策”,心中泛起喜悦,原来师父早几日神神秘秘的,是在为他准备礼物。

    自从那日之后,景策的每日修行就多了一件,去后山捉野物,为师父做饭,而且不管他做的好与坏,伏瑶也丝毫不挑剔,照单全收。

    而景策开始做饭之后,被安排每日来送饭的弟子就不见了踪影。

    那次千禧镇事件之后,道门倒也没再收到什么邪魔异动的消息。

    伏瑶也懒得四处走动,整日窝在峰顶专心教导弟子,而如此一来,星辰峰在掩月宗弟子心中显得越发神秘与高不可攀了。

    只有每五年一次的宗门诸峰论道大会,才能窥得二人的身影。

    而那豆丁大的“小师叔”,在自己师父迷离的眼神中,一次次用手中平平无奇的桃木剑,教会了门中弟子什么叫“后来者居上”,什么叫天赋异禀。

    十二年光阴转瞬即逝,却也足够景策从那不及伏瑶腿高的小孩子,长成了比伏瑶还要高半个头的翩翩少年。

    景策的道法日益精进,厨艺也越来越好了,伏瑶对这个徒弟真是哪哪都满意极了。

    而这一次的论道大会结束后,在掌教的授意之下,决定让景策和几个此次大会表现出色的年轻弟子外出历练,伏瑶自然同意了。

    他回来那日,伏瑶正坐在亭子里饮酒,看着少年憔悴了几分的容颜,伏瑶笑了笑。

    “师父,我回来了。”少年仍旧执着地给她行礼,眸中隐隐有光芒流动。

    伏瑶抬头,饮了酒的脸颊有些泛红,冲着徒弟招了招手,“来,让为师好好看看,可是瘦了些?”

    景策大跨步上前,半蹲在伏瑶的身旁,伏瑶有些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想若以前一样捏一捏他漂亮的脸。

    那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迅速缩了回来。

    景策眼中一时黯然了几分,但不过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簪子,献宝似地对伏瑶道,“师父,这是我此次给你带回的礼物。”

    这是什么?木簪?伏瑶摇晃了一下脑袋,想要让因为酒气熏染的脑子保持清醒,却在下一瞬,被那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肩膀。

    青丝从他的指间划过,少年那斩妖除魔的苍劲双手,轻柔地为她挽了发髻,将那木簪别在发间,然后乖觉地退后一步,老老实实立在伏瑶面前,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

    伏瑶摸了摸头顶的发簪,愣了一瞬,这场景竟无端觉得熟悉,她可是曾在梦里见过。

    看着一步之遥的弟子,伏瑶有些迷糊了,呓语道,“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景策眸中划过一丝光芒,但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地回道,“师父,可是这徒儿亲手酿下的酒太醉人,让师父都迷糊了。”

    伏瑶抬手指了指他,佯装生气地道,“好……好呀,如今胆子大了,都敢调侃师父了。”

    “徒儿不敢。”

    伏瑶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景策坐下陪着她喝几杯,景策却说有酒无菜,师父一个人喝着也不起劲,就挽起袖子去了厨房。

    景策忙忙碌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伏瑶此时立在风口处吹风,冷风让她清醒了许多。

    从山脚处隐隐传来人声,吵吵嚷嚷里忽然升起了一盏盏灯,摇摇晃晃飞向高处,星星点点,闪烁在黑夜之中。

    伏瑶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抓,却只有一缕风从指间溜过。

    那猎猎山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仿佛要登仙而去。景策一出门就看到此等情形,心口不由一窒,一下顿住了脚步,不自觉地唤了声,“师父!”

    “原来,今日是完冬节。”伏瑶喃喃自语,回头看了一眼景策,那双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让景策一时看不分明。

    “师父,以前的时候,弟子听说,完冬节要吃红豆包,所以特地做了一些,师父尝一尝。”景策夹了一个红豆包,微微放凉,才放到伏瑶的碗里。

    伏瑶小口小口吃了一个,心满意足之时眼前又是一阵恍惚,怔怔夹了一个包子,直接往嘴里塞,却一下被烫到,痛呼出声。

    景策正在温酒的手一顿,起身越过桌子,伸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温柔道,“张嘴……”

    伏瑶一时呆愣,睁大了眼睛看着景策,舌尖似有温柔的水拂过,疼痛立时减少了许多。

    景策低头就迎上了那熟悉的目光,看那一向淡然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嘴角轻轻勾了勾。

    伏瑶伸手推了推他,拿过一旁温热的酒,给二人的杯子都斟满,举杯正色道,“今日是完冬节,师父愿你今后行远自迩,笃行不怠。”

    景策默默坐了回去,端起酒一饮而尽,神色一如往常般温柔,“那徒儿也愿师父,水官解厄,千岁无忧。”

    两人皆各怀心事,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伏瑶最终不胜酒力,软倒在桌子上。

    景策放下酒杯,眸中情绪翻涌,凝视她许久,直到山风吹过,伏瑶不舒服地哼了两声,才唤回了景策的神智。

    他弯腰小心翼翼抱起了她,一步一步朝着房间走去,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又打了热水给她擦了擦脸,体贴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景策坐在床头,伸手想要触碰那张脸,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蜷曲,又收了回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少年,在下一刻却落荒而逃。

    就在少年消失在房间的下一秒,本来应是醉倒的人却倏然睁开了眼眸,眸色幽深地盯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最终幽幽叹了一口气。

    少年冲到后山的水塘处,也不顾秋夜池水寒凉,纵身跃下了水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十二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少年将身边人的所有习惯谨记在心。

    她喜欢养花,不喜欢看书,她喜欢美食,却不喜欢葱花,她喜欢……

    他以前将这习以为常,只觉得是师徒情分,直到这次下山,在城中闲逛时,看到一对寻常夫妻。那男子在摊位前买了一个簪子,送给自家娘子。

    他那一刻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师父的那一头青丝很漂亮,若是他能亲手为她戴上簪子,该有多好?

    他寻了一块稀有的木料,闲暇时一点点雕刻,偶然被同行的掩月宗弟子看到,调笑他可是有了意中人,这般用心准备礼物。

    意中人?他愣了一下,然后白了脸色,攥着木料的手轻轻抖了抖。

    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这日日夜夜的风灯引路里,他终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不得解脱。

    若是她知道他的心思,她会如何看他,她似乎是不会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景策仰浮在水面上,看着那高悬天空的明月,伸了伸手,想要触及,却又觉得那般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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