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他还没来不及喘口气，就瞧见村长和一堆村民蹲守在山脚下，他们神情焦灼，面露不安。

    黄医师、黄夫人在众人最前面，瞧见黄芪背着朝夕出现在寒风凛冽的山林路口，黄医师不禁松了口气暗想，“还好他们都无大碍。”

    他仔细地打量黄芪，见他鼻青脸肿，衣衫褴褛，担忧问道：“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啊？还有哪里伤着了？”黄芪听到父亲的关怀，踌躇着，欲言又止。

    “你赶紧把小夕放下来，让我看看她的伤势，可严重啊？”说完，黄医师便想上前一步细瞧朝夕的情况。

    夜渐渐昏暗起来，月儿藏进云层里，似是不忍。

    黄芪还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黄夫人着急忙慌道：“黄芪，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被打傻了？赶紧把小夕放下来啊，看下伤哪里了赶紧让你爹背回去医治啊。”说着，便要上去拽黄芪的手臂，想让他放下朝夕，但黄芪步步后退还用身体挡住朝夕的脸，让人看不清朝夕现下的模样。

    黄芪看着火把辉映下，村民们的脸，似恐惧似憎恨，他感受到步步紧逼的压迫感，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他缓慢往后退去，隐藏在昏暗夜色里，他害怕了。

    今夜看过朝夕变成麋鹿的几个少年郎，此刻都藏在父母身后，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少年探头探脑，支支吾吾说道：“黄…黄医师，不要过去…小心…朝夕她是妖怪…”说完他又立刻藏回父母身后。

    “胡闹，怎么可能，小夕怎么会是妖怪！”黄医师怒吼道。

    “是真的…我们没有说谎，我们看到了…她还把我们打飞了…呜呜呜”一个少年颤抖着哭泣掩面，似是不愿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黄医师、黄夫人别过去，她真的…她真的是妖怪……很恐怖的…”

    几个少年生怕黄医师不信，赶紧开口道。

    村长在赶来山脚之前，就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讲述，这几个少年似长了七八张嘴，愣是说不出完整的过程。手舞足蹈的说自己被打飞，头上生了犄角，遇到了妖怪……他们似乎是真的吓坏了。村长将信将疑，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往山林赶去，恰巧途中遇到好奇的村民，想要过来一探究竟，便成了如今这副人多势众的模样。

    这时村长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衣角，思索了片刻说道：“黄芪，你把小夕放下来，让我们看看她伤势如何。”拿火把的壮士迎面走向黄芪，想照亮那片阴暗。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周围异常寂静，朝夕无奈地叹息道：“哥哥，你放我下来吧，好吗？”

    黄芪脸色发白，不自主地咬紧了嘴唇，全身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着，隐隐带着哭腔说道：“不好，小夕，这样一点都不好，我不要…”他摇头说着，流下了滚烫的泪珠。

    “哥哥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夕把头探出来，伸手擦掉黄芪脸上的泪。

    “小夕，你怎么会…”黄医师眼睛陡然睁大，脸色煞白，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连问话的声音都止不住颤抖。

    “啊！真的是妖怪！”

    “我的天呐…”

    “她怎么会是…”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时间像静止一般，只有残留的风声鹤唳。

    村民们神色各异，隐隐能看到他们的双腿忍不住在打颤，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恐惧感，还有几位妇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黄夫人看到朝夕头上的鹿角，金黄色的瞳孔，倒吸了口凉气，她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因为害怕叫出声，腿也开始发软。她连忙拉住黄医师的袖衫，仿佛找回了力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当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众人都怔愣在原地。片刻后，有人按捺不住恐惧，慌忙道：“她竟然真的是妖怪，我听说妖怪最爱吸人精气，被吸完的人会灰飞烟灭…村长，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造孽啊……怎会如此啊！小夕医师居然是只鹿妖，还以为我们村子能再多一位医师。完了…该不会她之前开的那些药有问题吧？我儿还喝了不少啊…”一位妇人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嚎叫道。

    “不会吧，前段时间我的腰扭了，她给我贴了药膏，已经恢复如初，并无异常啊…”林婶嘴唇发白，呼吸急促说道。

    林胖子连忙开口道：“娘，您…那是…那是外伤又不入口，肯定…动…动不了什么手脚啊！”他的门牙被黄芪打掉几颗，说话磕磕绊绊。

    “她母亲会不会是妖怪？她父亲失踪的事会不会跟她母亲有关啊？”林胖子童言无忌，开口问道。

    林婶顿时急了，赶紧制止他：“你这孩子，不要命了！她母亲绝对不是妖，妖能活数万年，她父亲应该是妖……”

    村民们纷纷露出思索之色，朝夕的父亲确实与众不同。平日里，他们只能瞻仰他的背影，白衣飘飘，极少露面，给人一种沉默寡言的感觉。

    奇怪，怎么都记不清他的容颜了？他只是失踪数年，不至于连长相都忘记啊，众人都有些疑惑，但现在可以肯定，她的父亲就是妖怪了。

    朝夕看着村民们的异样神情，听着他们议论纷纷，眼底弥漫上了一层雾气，双手紧握微微颤抖着。

    黄医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之色。这可该怎么办啊？他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还不知村长要怎么处置朝夕，现下如何是好。

    黄夫人忍不住担忧，胆战心惊道：“黄芪，你先放下小夕吧，你也累了，浑身是伤的…你先过来…”说着便啜泣起来。黄芪看着母亲这样也难受的紧，但是他不想放下朝夕。

    “娘，我没事，我那些都是皮外伤，跟小夕无关。小夕是第一次变成这样，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没做过害人的事！”黄芪据理力争，沉静道。

    “我的老天爷啊，黄芪这是怎么了？她可是妖怪啊，莫不是被迷惑了…”其中一位妇人大惊失色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频频交头接耳，人心惶惶。

    村长再也不能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他紧绷着脸，严肃道：“来，把朝夕抓住，先关押在地窖。”

    黄芪闻言大吼一声：“我不会把小夕交给你们的，小夕什么都没有做。”说着他立刻向后退去，躲进漆黑山林里，严阵以待。

    黄医师连忙阻止道：“村长，小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我心知肚明啊！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关押在地窖只怕是会冻死啊。”

    “她是个妖怪，是怪物啊！怎么可能会冻死？村长，您千万不能让她进村，您难道忘了？前些年，有一头化作人形的狼妖，进入隔壁村，把大半村民都生吞活剥了！我提议还是把她活烧了祭天，以求神灵保佑！”壮士王青年高声喊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村民们纷纷回想起了狼妖灭村事件，他们心中充满骇然，脑海中涌现出妖爪撕碎他们身躯的意象。有的人嘴唇发白，有的人双手开始颤抖，眼神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

    “对！应该杀了她！万万不能让她进村。”有人附和道

    “是啊，村长，我害怕，她要是进村屠杀老人幼童，那可怎么办啊？”一位妇人说的让人毛骨悚然。

    “村长，就烧了她祭天吧！”有人开始哭喊起来。

    村长瞥了一眼一脸戒备的黄芪，目光往后落在朝夕身上，小姑娘此时神情恍惚，仿佛所有人的议论都与她无关，空洞的金色瞳孔此时浸满悲伤。

    “唉，那就…”村长的手抬起来了，准备招呼壮士上前抓人。

    “村长！不可！”黄医师急奔了过来，满脸悲痛，失魂落魄的扑通跪下。

    雪又落下，纷纷扬扬的大雪，变成在昏暗的底子上飞舞着成千累万的白点。

    “黄松，你这是何苦啊！”村长眉头紧蹙，唉声叹气道。

    “村长，朝歌临终前托付我，让朝夕平安长大，我已承诺，我不可失信于朝歌啊！况且朝夕她只是个孩童，才六岁，并不会幻化兽形，也没有伤过人啊！你们不能这样做啊！她何其无辜啊！”黄医师苦苦哀求道。

    黄夫人也一同跪下，她悲愤交加，强忍泪水道：“朝夕这孩子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一年来，她从来没有懈怠，也未有过错处，风雨无阻的去医馆看诊帮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还请村长高抬贵手。”

    刺骨的寒风袭卷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旋。

    黄芪看着爹娘跪在冰冷的泥土里哀求他们，一滴滴沉痛的泪水滑落嘴角，在长长的死寂里默然不语。须臾，他耳边传来朝夕的一声叹息。

    “哥哥，谢谢你。今夜你给的温暖，我会永生永世铭记于心。只是我还未离开呢，就已经开始怀念你了。”朝夕嘴角掠过一丝苦笑，蓝色的泪水在眼里摇曳，像宝石般晶莹剔透。

    黄芪刚想开口安抚她，便见朝夕抬手撒落一片烟雾。他猝不及防的吸了一口，然后便昏昏欲睡，跌跌跄跄，他甩了甩头，努力压制睡意，想清醒过来，挣扎着不愿阖眼。

    朝夕温柔的开口道：“哥哥，你该好好休息了，明日醒来，你不可再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