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

    哭了一场之后,佑宁的心情反而前所未有的轻松且平静,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与妄想好似都随着泪水的干涸而消逝。

    入夜,天面碧琉璃上,印弯弯新月。

    佑宁坐在窗边,遥望天幕中的弯月。

    天穹之大,这轮弯月挂在当中,不是寂寞,而是自由,它享有这一整片无穷无尽的天空。

    “我开始后悔当初将你送入了这座牢笼之中,我原该带你游历四方,品人间百味,让你如清风明月,自由生长才是。”岁偃站在她身后,握着白玉轮椅得到把守,垂首看着她。

    佑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冲动,她如今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谁也说不准,难道就这般被困死在这顺德楼中吗?

    她不甘心。

    “其实现在也不晚,”佑宁抬起一只手,立在半空中,岁偃自然而然地伸过手来,握住她,“父母的生育之恩,我已经以一身血肉已经回报了他们,问心无愧。剩下的日子,我不想浪费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寻救我的法子吗?带我一起去吧,我想和你一起。”

    岁偃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天妖的地盘中有许多灵气充裕的宝地,对她身体的益处怎么着比顺德楼这群半吊子的修士强,早先是害怕她不愿意才没有提这么一茬,没想到让她先提出来了。

    他的眼眸被点亮,扬声问道:“你说真的?”

    “嗯。”

    “这晦气的地方,多呆一日就多受一日的罪,我们现在就走!”

    岁偃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立刻跨步上前,直接将人从白玉轮椅上打横抱了起来,踏上窗沿就要原地起飞。

    佑宁:“!”这个情绪转变的有点快,她反应不过来啊!

    “对了,差点忘了。”岁偃突然停下动作,抱着人转身看向空着的白与轮椅,他手上一阵捣腾把人由横抱变为背着,然后空出一只手从心口处扯下一簇狐毛,吹出一口气——

    黑色的狐毛轻飘飘地落至白玉轮椅上,顷刻间化为人形。

    一个长相与佑宁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轮椅上,只是相较于佑宁的疲态尽显,她那双锃亮的眼睛精神得有些突兀。

    显然它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点,歪了外脑眨了眨眼,随后仔细盯着岁偃背上的佑宁瞧了好几眼,这才学着她的模样,一点一点地调整自己的神态,直至与佑宁完全一致。

    “这,这是?”佑宁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疑惑地问。

    “这是我的狐毛变出来的幻偶,你不在的这些日,它会假扮你的模样,免得让人发现端倪。”岁偃解释道,“佑宁,你是大庆名正言顺的公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该这么悄无声息地逃走,这对不起你的付出。若是我们此行能顺利解掉了秘术,当然还得回来,我们要堂堂正正地走出这座牢笼!”

    话是这般说,佑宁却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半路反悔,这才做出这假身,给自己留下退路。

    这个人,当真是……

    佑宁轻轻笑了笑,努力环住他,道:“它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岁偃你真厉害。”

    岁偃扬了扬下巴,笑而不语,转身踏月飞去。

    *

    承乾观。

    观中近日有流言四起,弄得整个承乾观中人心浮动。

    那流言道:当年被观主碧霄道长亲口断言是“灾星降世”的那位公主最近回宫了,不仅如此,她还代表大庆出使海域中的安善国,出手平息了安善妖祸,拯救了万千安善人民。人们都说这位公主才不是什么灾星,而是神女下凡,当年啊,是承乾观观主学艺不精,看走了眼罢!

    承乾观被誉为天下第一道观,观中弟子众多,其中有一大半是观主碧霄道长的徒弟或者信徒,起初听到这个流言他们当然是不愿相信的。可三人成虎,加上来自四方的香客也有不少是这般说的,不少人被动摇了心智,对这流言便有了几分信任。

    流言愈演愈烈,碧霄道长的亲传弟子元峻忍无可忍,走向后山闭关圣地,叩响了紧闭的石门。

    碧霄道长闭关多年,观中事务基本上都交由亲传大弟子元峻打理,若遇到他自己无法处理的情况,这才会上山寻碧霄道长,请求指点。

    修为至碧霄这个境界,即便是闭关,也能分出一抹精力来为自己的弟子解决难题。

    然而这一次,闭关的石门响过之后,出面的竟是碧霄道长本人。

    “师父,您闭关结束了?!”讶然之后,元峻脸上挂上了惊喜,对外端庄沉稳的承乾观首席大弟子,如今一蹦一跳地凑近自己的师父。

    不怪他如此兴奋,往日里碧霄道长答疑解惑都是送出书信一封,做好部署安排,本人并不会露面。

    “天机降临,我的飞升劫即将到来,再闭关已于修行无异,便出来了。”碧霄道。

    碧霄如今三百余岁,然他天赋绝佳,年少入道,由此一直保持着年轻的模样——他身高约五尺,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身正气。

    相较之下,身为弟子的元峻反正更显老相。

    “你寻我是为何事?”碧霄问道。

    元峻三言两语将流言之事告知。

    碧霄听后,默默掐指一阵推算,随后疑惑地皱起眉。

    见状,元峻问道:“师父怎么了?”

    “我的飞升劫来的突兀,又好似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般,我竟是推算不出细则,只能隐约算出起于皇城之中。”

    元峻立刻义愤填膺道:“这就对上了!师父,您的飞升劫定然就是那妖言惑众,试图迷惑百姓的灾星公主!当年您就是太心软,还放了她一条生路,如此祸国殃民之辈,就该被斩杀在摇篮中……”

    话至此处,便被碧霄重重地拍了下头,元峻赶紧捂着脑袋噤声。

    碧霄怒目道:“我将承乾观事务交于你打理,便是想借这些琐事好好打磨打磨你这冲动易怒的性子,岂料这么多年了,竟还是没能磨掉你这坏脾气!生灵命数,自有天定,她命不该绝,我等修道之人就不能妄取人性命。这样罔顾天道承负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元峻委委屈屈地捂着头道:“弟子知错了,师父莫气。”

    “罢了,”碧霄一甩衣袖,背手踏步向山下走去,“既然这观中琐事磨不好你的性子,你便跟在我身边,随我一道去一趟皇城吧。”

    劫起自皇城,又正巧有来自皇城的流言,可见这一趟他避无可避。

    碧霄本人的突然造访受到了文宗的盛情招待,他甚至不惜提前退朝,匆匆忙忙地将人迎至御书房。

    两人在御书房内讲经三日,不见任何人。若不是提起修者渡劫一事,只怕还不会停。

    碧霄心头的想法其实和元峻的有重叠,他猜想根源就算不是文宗当年那个引来异象的孩子,也应与她有关系。他道:“听闻陛下接回了当年的那个孩子?”

    文宗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道:“那孩子救过淑妃一命……道长还记得你曾经与朕说过,淑妃命格旺朕,有她在,朕行事诸事顺宜,那孩子救了她,也就相当于救了朕。且她在外过得并不好,倍受无知道姑欺辱,朕实在看不过眼,这才将人接回来的。毕竟她说到底也是皇室血脉,由不得外人作践,道长应当是明白朕的用心的吧?”

    碧霄道:“陛下放宽心,贫道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有些事需问一问那位公主,还得劳陛下允许。”

    “这事啊,”文宗这会记起了佑宁的事,“实不相瞒,那孩子如今的情况不太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替道长解惑。”

    “不知发生了何事?”

    文宗据实以告。

    听后,碧霄沉思片刻,道:“此等秘术我亦未听说过,想来是海域独有。不过陛下您不必着急,玄门一道,一法通万法,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请容我先看看她的情况。”

    文宗露出大喜的模样,立刻宣人来,领着碧霄去了顺德楼。

    至顺德楼,碧霄先向楼中弟子询问了这位公主的情况。

    弟子们道,这位安平公主自住进顺德楼后,日子过得十分规律,雷打不动的辰时一刻起床,辰时四刻抄经书,戌时二刻就寝,既不外出,也不与人交流,简直就像是木偶一般。

    碧霄心头升起疑惑,却未表露,只是差人引自己去瞧瞧。

    往日这个时辰,安平公主应在窗边抄写经书。

    今日也不例外,碧霄一踏入院中便瞧见了正专心致志抄写经书的人,只见她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确如文宗说得那般,变成了一个老妪。

    “你们去院外候着吧。”

    他屏退众弟子,独自一人迈向房中。至门口,敲了敲半阖的房门,道:“承乾观观主碧霄拜见安平公主。”

    无论碧霄在外身份地位如何高,在这皇宫中,他只是臣,就需要遵循礼数。

    然,屋内人好似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依旧只知道埋头抄自己的经书。

    碧霄心头有疑惑,他提高声音,顺便往其中注入些许灵气,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那人终于有反应了,甚至反应过头了——

    但见她突然脑袋一歪,竟是直接晕倒在了桌案上。

    虚弱到这般地步了吗?

    碧霄立刻拧眉,顾不得礼数,大步跨进房中,抬手欲将人扶起来,查看情况。

    然,手刚一碰到她的肩膀,便察觉出了不对,他沉着脸一挥拂尘。

    拂尘扫过晕迷之人的身体,她瞬间化为一簇黑色的兽毛,轻飘飘地飘落在白玉轮椅上,在日光中,格外扎眼。

    碧霄面色漆黑地盯着这一簇兽毛,好一会才伸手捻起来,看了看。

    “峪山狐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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