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逝者之志

    王小石是在小双和白愁飞的双重呼唤中回过神来的,小双还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着,而白愁飞虽因身体虚弱不能从床上起来,却也已睁开了双眼,注视着他的眼光中充满了温柔和担忧,倒仿佛此时中毒体虚、需要人关心照顾的是他才对,可恰恰是这种目光让王小石连一秒都绷不住,眼泪唰的掉了下来,把距离他最近的小双给生生吓住,呆怔了一下后,便忙忙的又翻出一块帕子,一边塞到他手中,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王公子你没事吧?你,你别哭呀……”

    “我没事,谢谢了。”

    意识到自己吓到孩子了的王小石果断逼停了眼泪,使劲吸了几下鼻子,接过小双的帕子来,低头冲他微笑着柔声道谢,尽力安抚他的情绪,随后便把视线转向了白愁飞,并不顾小双和百毒通都在,便握住了他的双手,要不是白愁飞在他手上轻捏了一下,他的下一个动作就要把大白的手贴在嘴唇上了,而当他在白愁飞这不动声色的提醒下发觉自己险些在外人面前失态时,也是暗暗心惊,好在那师徒俩对此都没什么反应,百毒通已经抬脚往外走了,小双也提着药箱跟在后面,而那百毒通在出门之前倒是又开了一回金口,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给他,说的是:

    “你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老实讲,若非你一直以来对他关照有加、百般开解,只怕他的情况会恶化得更快,能不能撑到今天都是个问题。而他这会儿还能是个活人,那都算是你这么长时间陪着他、照料他、劝解他的功劳了。”

    百毒通说完那句便扬长而去,小双也紧随其后,并帮他们关上了门。如此一来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王小石立即将白愁飞的手掌贴上了双唇,用力亲吻着,一面腾出一只手去擦拭他面颊上的汗珠,一面强打起精神,笑着对他说道:

    “大白,你放心,那口毒血一吐出来,你的情况反而大有好转了,而这也给百毒通研制解药争取了时间,要不了多久,你的毒就能解了呢!所以你一定要放宽心肠,千万别再想太多,啊?”

    “这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有你在……”

    面色苍白的白愁飞同样微笑着,轻轻地翕动着嘴唇,发出温柔却虚弱的声音,王小石一听顿时心口剧痛,连忙握紧他的手,让他别说这样的话,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可白愁飞的眼底却于温柔之中又浮起了一抹忧伤,望着他低声地道:

    “还有大哥,没想到,他竟又救了我一次……”

    王小石对白愁飞的这句感慨无话反驳,而他自己也和白愁飞一样,又一次被唤起了内心对于大哥的怀念,可是眼看着白愁飞又流下了泪来,又因不想被他看见而强撑着翻过了身去,面对着墙壁肩膀微颤,他便更是难过,一时间他心里竟无比后悔自己过去一再对大白提起大哥的种种好处,后悔自己总是想方设法地劝说大白与大哥和好,因为这样大白就不会为大哥的逝去伤心愧悔至此,所有的痛苦就只由他王小石一肩扛起就好,又怎会连累大白?然而就在此时,面壁躺着的白愁飞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哽咽着说道:

    “小石头,你不要多心,就算你不曾劝我与大哥冰释前嫌,我也早就想这样做了,就算你不主动提起,我也会拉上你一起赶回来的,所以,不论我有多么难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

    “大白……”

    鼻子发酸的王小石伸手搂住了白愁飞的腰,大白的细心和体贴只让他此刻更觉歉疚,何况如今大白既已是他“名正言顺”的眷属,他的伤悲又岂能与他无关?于是他拿了小双留给他的那块帕子去给白愁飞拭泪,一面劝道:

    “大白,你要明白,人生重在游历,聚散离合都是生命的常态,而人要活得洒脱,就该重相聚,轻离别……”

    白愁飞的肩头依旧在不住地颤抖着,王小石咬了咬下唇,又复劝道:

    “世事如沧海,天地亦辽阔。不管是细柳小镇,还是繁华京城,都是人生旅途中的一站,我们停留过,便要继续向前——我想在大哥的心中,也是这样希望的吧?如果你一味地沉溺于悲伤,弄坏了自己的身体,大哥他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你难道要他看得见你却触碰不到你,而痛断肝肠么?你为了再不能对他说话而伤心成这个样子,换作大哥隔着生死却无法让你知晓他的心愿,他的那种心情,岂不是和你一样——”

    “可是,你如何能够确定,大哥他看得见我现在的样子,而且,他也有话想对我说呢?”

    白愁飞猛然翻过了身来,反手便抓住了王小石的腕子,饶是他已这般虚弱,却也能抓得王小石腕上一痛,再看那对狭长的凤眼中写满了痛楚与期盼,看得王小石胸口更痛,可是大白的这个问题却叫他如何回答?生死两茫茫,阴阳永隔的他们,如何还能得知彼此的心意呢?

    大哥已经走了,已经化成了飞灰,而今他的想法,还有谁能传递呢?

    王小石已尝到了自己唇上传来的腥甜,一想到大白此时已经被内疚和思念折磨到近乎魔怔的地步,除非能让大哥的亡魂归来,亲口对他说一句已原谅了他的话,否则他就没办法摆脱那个心魔的纠缠,旁人再怎么劝慰也是蜻蜓点水无济于事,但是这种本事谁能有?事到如今,谁还能救救大白?

    “不,小石头,你不要为我难过——”

    看到王小石把嘴唇都咬破了,白愁飞顿时又乱了方寸,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擦他唇上的血,更带着哭腔叫道:

    “你不要为我难过,毒血攻心也好,愧悔难当也罢,这都是我应该受的,这是我过去残害忠良、滥杀无辜的报应,只能怪我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不!”

    五内俱崩的王小石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管一把抱住了白愁飞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忘情地去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看着他闭目流泪的模样,想起百毒通那些严禁他再忧思过度的医嘱,心下只恨不能点了他的穴道让他昏睡过去,起码这样能够让他少伤心一会儿,可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动手的时刻,房门却被敲响了,随即便听见温柔隔着门叫道:

    “小石头,大白菜!是我,还有狗头军师!我们可以进去吗?我师兄有东西要交给大白菜!”

    温柔的这句话一出,别说王小石,就是正哭得呼吸急促的白愁飞听了也登时怔住,短暂的面面相觑后,王小石急忙应了句“快进来”,房门便立刻被推开,温柔和杨无邪快步走了进来,二人看上去也是面带悲戚之色,尤其杨无邪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显然他也未从公子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不过他的双手中却小心地捧着一个卷轴,看着像是一幅装裱起来的画作,跟在温柔身后行至床边站定,温柔看了看白愁飞的状况,阻止了他起身问好,便低声说道:

    “我和军师听百毒通说过了,这不,我们立刻就取了东西赶过来了,生怕耽误一秒钟——”

    “温柔,军师——”

    王小石一面扶着白愁飞在枕上躺好,一面起身相迎,杨无邪上前半步,将手里的那个卷轴轻轻展开,说道:

    “这是公子病重之际交给我保管的,他说如果老天不开眼,让他撑不到你们回来,而白公子又为此深感痛苦的话,就让我将此画转交白公子,他说,你只要一看到这幅画的内容,就会明白的……”

    杨无邪声音低沉,却是充满了温情与怀念,随着他将那画卷徐徐展开,众人终于看见那画中画的是一只翱翔于天际的苍鹰,眼神明亮锐利,俯瞰着下方的红日云海,以及矗立悬崖的青松,而那左上角处的作者落款,正是“白游今”……

    “哎,大白,这不是你当初画的那幅‘鹰飞九霄图’吗?”

    王小石一见便认出了这是昔日他们初入京城、寄居茶花小院打工为生的那段时日里,白愁飞精心绘就的画作,他还记得当时他对这幅心血之作是如何的信心百倍,认为它一定能遇到伯乐,卖上个好价钱——至于后来的故事他也是知道的,那幅画被雷纯买了去,赠给了苏梦枕,还就此引发了大白与雷纯、大哥三人之间的一场误会,此时重见这幅画作,倒真让人不免唏嘘。而白愁飞只看了那画一眼,立时便像是被焦雷当头炸响,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王小石担心地呼唤他名字,他才慢慢伸过手来,从杨无邪手中将那幅画接过,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低低地开了口,声音发颤地对杨无邪道:

    “原来,这幅画是被他——”

    “是的,我后来问过他,他说是在你和他喝了那顿断义酒的当夜,他便已将这幅画从画室里取了出来,贴身存放了。”

    杨无邪低声地答道,王小石听了这两句对话,便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了个大概,果然杨无邪抹了下眼睛,又对白愁飞道:

    “这件事他从没对任何人讲过,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我一直以为他收藏在画室里的那些作品都已被你当初下令焚毁殆尽,却没想到,这一幅被他悄悄收了起来,一直留到了最后……”

    白愁飞捏着那“鹰飞九霄图”的手在轻轻地打着颤,一双凤眼又开始泛起了通红的泪光,杨无邪见他如此,倒像是卸下了心头的重担似的,尽管神色依旧难掩悲伤,语气却明显平静了许多:

    “在公子心中,你永远都是他的二弟,哪怕你和他断了义,成了他的死敌,他也想用这种方式来珍藏住你们的兄弟情义……自从你和小石离开细雨楼后,他便始终都盼着你们能再回来,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生平有三大憾事,一是未能驱除胡虏,还大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二是有负佳人芳心,难伴雷纯白头终老;三便是与你兄弟缘断,不知此生是否还有相见之时……”

    王小石已控制不住,扭过头猛地拭泪,而他那只扶着白愁飞肩头的手上也传来了隐忍的轻颤,又听见温柔也哭了,杨无邪顿了一顿后,又缓缓地道:

    “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归来的那一日,他本来已经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了,可就在你们冲进门来的前一刻,他却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开口要我和雷纯帮他换上他的那身红衣,让我们扶他坐起来,他说他听见你们的马蹄声了,你们就要回来了,还说他想喝水润润嗓子,和你们叙叙旧——所以雷纯才会跑出去给他倒温水来,所以当你们进门来时,就看到他那个样子,只可惜,他终究还是——”

    杨无邪至此也终于说不下去了,捂着嘴背过了身去,是温柔抽抽噎噎地接上了他的话,告诉白愁飞道:

    “军师说的都没错,大白菜,师兄真的一直都把你当作兄弟,他的心从来都没变过,就像你也还是把他当成大哥看待,嘴上说得再狠,心里也放不下……所以……所以你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师兄他早就已经原谅你了,他吩咐狗头军师留给你这幅画,就是不想你为了他的死而难以自拔啊,为了师兄的这份心意,你振作起来吧,只有你好好地活下去,师兄他才能放心地走……”

    温柔的诉说也化为了低声地啜泣,王小石死死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闭着眼任凭泪水肆意流淌,可他的手一刻也没有放开白愁飞,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清晰感觉到白愁飞肩膀的颤抖已渐渐停止,整个人仿佛都已恢复了平静,放心不下的他便鼓足勇气睁眼去瞧,果见白愁飞正将那幅“鹰飞九霄图”轻轻卷好,握在手中,而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泪痕,眼底却已不再流泪,嘴角处竟然还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在王小石、温柔和杨无邪三人同样担心的目光中,浅笑着轻轻说道: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事,能够困住你的是你自己的内心,能解的也只有你自己,其实你退一步就能悟了……”

    王小石怎么也没想到白愁飞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来,听得他莫名其妙,看一眼温柔和杨无邪,也都是一脸不解,而白愁飞见他们三人如此,脸上便浮现出一抹赧色,仰起头来深呼吸了几下,才又望向了手里的画卷,低低地道:

    “这番话是大哥曾经教导我的呢,只怪我那时鬼迷心窍,根本听不进去,只当他是在浪费口舌,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原来大哥一直都在点化我,是我冥顽不灵,辜负了大哥的一片苦心啊……”

    王小石三人全部怔住,白愁飞却支撑着坐了起来,并谢绝了王小石的搀扶,坚持要自己下床站住,尽管他的双腿只是不断地打颤,若不借助王小石的臂力,他压根就不可能站稳,他却恍若不觉,只管笑着说道:

    “你们都放心吧,我会振作的,那种折磨自己也让身边人跟着痛苦的事,我断不会再做了!今后我要做的,便是为大哥完成他的心愿,他那未能实现的三大遗憾之一,就由我这个二弟,来替他弥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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